第40章 陈世美

转眼又是盛夏时节。

徐明海这几天都没在大杂院里,说是奶奶想孙子,所以一放假就被大人扔去陪老太太了。秋实见不着徐明海,就像是植物缺了雨水,蔫蔫地打不起精神来。

所以就在别的家长都在担心孩子暑假里四处疯跑闯祸的时候,他要么就猫在家看书写作业,要么就跑到东南屋去陪九爷听一出出凄迷婉转的折子戏,再没别的什么新鲜的。总之,日子过得非常不“青少年”。

这么一来弄得陈磊老问周莺莺,说咱家果子是不是哪儿不太正常啊?明明正是调皮捣蛋天天打鸡血的岁数,怎么兹要小海一不在,就跟出了家的老和尚似的?周莺莺不以为然,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天底下的孩子这么多,哪儿能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是的呢?

“我看弄不好咱果子就是个蔫萝卜辣芯儿,”陈磊最后以过来人的经验总结,“平时四平八稳不出圈儿,要出就出个大的。”结果他还没说完就被周莺莺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头。

这天晌午,蔫萝卜同学正吹着电风扇,窝在自己床上看第一百零八遍的“射雕英雄传”。突然院门吱呀呀响了,他以为是徐明海,忙把蚊帐掀开挂好,然后从床上蹦下去开门,结果一看居然是他们班衡烨。

话说“财主”这一年过得非常滋润,各科作业都有人代劳了不说,大小测验、期末考试前还能拿到秋实给他整理好的公式、写好的作文模板以及押好的题。虽然学习这事儿靠的是日积月来,临时抱佛脚总归治标不治本,但对衡烨来说,能靠突击吃小灶就混个及格,已经相当满意了。

可谁知这学期刚一考完试,秋实立马来了个翻脸不认人。清清楚楚地表明这“买卖”不能再继续往下做了。衡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情急之下立刻抱住了秋实的腰不撒手,并声嘶力竭地大喊对方是无情无义的陈世美。

大约是秋实在外型上非常契合大家对于美貌负心汉的定位,于是同学们纷纷改口称呼他为“驸马”,唤衡烨为“香莲”。而衡烨非但不以为耻,反而是一副占领了舆论阵地的样子,气得秋实脑仁疼。

此刻,见“香莲”突然找上门来,秋实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驸马~”衡烨摘了架在鼻子上的墨镜,娇嗔地甩了个水袖,飞也似地跑了过来。

秋实急忙伸出手来挡住他的投怀送抱:“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他不拿自己当外人,猫似的就往屋里钻。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秋实赶紧跟了进来。

“我脖子顶着的是脑袋,鼻子底下长着的是嘴嘛。”

衡烨好奇翻弄着秋实书桌上的磁带,念叨着:“黑豹?没听过。张国荣我知道!我会唱那个“英雄本色”的主题曲!等我回忆一下啊……”他随即做了个手拿麦克风的动作,“星星风夫哟嘿~葬红牙发放刚今~我奔内往牙秀民重引~”

衡烨的这个广东话发音听起来咬牙切齿极为可怕,像是要吃人。秋实赶紧打断他:“你到底来找我干嘛?”

“还能干嘛?找你玩儿呗!”他把身后的书包取了下来,大头朝下哗啦啦洒出来一桌子零食,得意道,“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

说完他便打了一包“不老林”,撕开五光十色的糖纸就往秋实嘴里塞去:“特好吃!”

秋实简直要佩服起这位衡烨同学精卫填海般的坚韧不拔来了。这一年,鉴于自己的独行侠风格,班里的同学最多找他也就是抄作业对答案,除此之外,再无交集。能做到每天厚着脸皮锲而不舍地缠着自己的,只他一个。

而秋实秉持着对“售后服务”保质保量的敬业态度,好不容易挨到“合同期满”,没想到对方的死缠烂打的功力也已臻化境。

“我真的不能再帮你写作业了,”秋实努力吞下口中的糖果,老气横秋的口吻神似他们班主任,“你这么下去,基础的知识都掌握不了,初三怎么参加中考?”

“啊!师傅!别念了!求求你别念了!”衡烨双手抱头一副脑门欲裂的样子,仰面便栽倒在床上。

“……”

衡烨自顾自发挥了半天催人泪下的精湛演技,结果无人喝彩,最后不得已收了神通,靠墙坐了起来问秋实:“哎,师傅,你想知道咱班……噢,不对,是咱年级的女生背地里都怎么评价你吗?”

“不想。”

衡烨差点忘了对着秋实不能使用一般疑问句的原则,于是不再卖关子,直接揭晓答案:“她们说你特酷。”

“酷”是一个刚刚在青少年流行起来的词,渐渐有取“牛逼”而代之的势头。但秋实听了只觉得冒傻气。

“但是吧,我觉得她们都被你蒙蔽了,你那分明叫见人下菜碟儿。”衡烨盖棺定论,然后继续说,“我看你每天放学冲着徐明海跑过去那个架势,就跟“天若有情”里吴倩莲见着刘德华似的!合着你每天在班里蓄电,就是为了将光芒全部洒向徐明海啊?”

秋实没想到衡烨居然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顿感有些吃惊。更为神奇的是,他坐在车座后面时候,确实拿飙自行车的徐明海跟骑摩托车的华弟做过比较。最后的结论是,还是徐明海比较帅。

“不过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你俩住一个院儿是发小儿。徐明海拿你当亲弟弟,所以就明白了。你的这个’酷’就跟三八线似的。对着那边儿的人呢,就秋风扫落叶;而对着这边儿的人呢,就春天般温暖。表面看上去特有原则,其实说白了就是没长大。”衡烨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幼稚!小屁孩儿!”

秋实第一次觉得衡烨分析起问题来好像还挺透彻的。他想了想问:“既然我这个小屁孩儿这么幼稚,你干嘛还老缠着我?咱班学习好的同学又不止我一个。”

“是这么回事儿,”衡烨立刻来了精神,他变换了一个姿势,跪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秋实,“以前呢,我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但自打遇上你,我才发现我特喜欢受气。尤其是你死活都不给我好脸儿的时候,我其实都特开心,就更想上赶着烦你了。哎,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秋实听了这话不由得暗想,可能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怪物。它们奇形怪状各不相同,但最后都会逼人问自己是不是有病。

只是衡烨更勇敢一点,因为他敢把这句话光明正大地问出来。

反观自己,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敢看着徐明海的眼睛说,我想亲你,想坐在自行车前杠上被你整个人罩起来,我不想你去香港找王祖贤,我想跟你在大杂院儿待一辈子。哎,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就在俩人无语凝视的时候,陈磊拿着个沉甸甸的编织袋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