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至于

苍恕小心地拔下来两串糖葫芦,坐回藤椅上,递给坐在他身边的苍星垂一串。

苍星垂没接:“我不吃。”

苍恕问:“你不吃不觉得亏吗?”

苍星垂一顿,想起这是自己一路扛回来的,要是全被苍恕享用了,确实很亏,这才接过那一串。

……这位魔尊也没有那么喜怒不定嘛。苍恕有些好笑地想,只要摸清楚他的脾气,还是很容易相处的。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星光温柔地洒在山谷中,两人并肩坐在藤椅上吃糖葫芦。白天他们之间的气氛不算好,连带着这会儿也没有什么话讲,只是各吃各的。

苍恕小口咬下最上面那颗支棱出来的晶莹糖衣,那一点甜腻的滋味倏然在他口中散开了,再往里吃到一口红色的果肉,酸甜便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苍恕从未体验过的奇妙口感。

“好吃。”他惊喜地说。

他吃得太慢,苍星垂已经吃完了最顶上的两颗果子,味道不差,然而也只有味道了,一丝天地灵气都不含,吃下去毫无助力。苍星垂嫌弃道:“凡物。”

“正因为是凡物才要尝尝看啊。”苍恕道,“神界的果子都尝遍了。”

苍星垂侧过头去看他。

白衣的神君微微仰着头,正在看凡间的漫天繁星,星光映在他白玉般无瑕的脸庞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神圣柔和的光。他看上去是这样圣洁高贵、难以接近,然而他手上却拿着一串啃了一口的红果子,叫人知道他确实是在凡间。

天神落入凡尘,便是如此。

苍恕却难得忘记了此刻艰难诡异的处境,他现在心情很好,并且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这是他私心喜欢上的东西,是他任性地想要尝试的东西,结果竟然真的尝到了,而且滋味很好——在他的记忆中,他还没有这样放纵过。

只是,放纵一时可以,总不能沉湎于放纵……

灰毛小仓鼠被苍星垂拿在手里,有点无聊了,开始挣动,苍星垂没看出来它有什么异样,于是随手把它放到苍恕肩上。

苍恕用没拿糖葫芦的手怜爱地摸了摸肩上的小毛团,有点心不在焉。

“至于吗,慈悲神?”苍星垂看着他神游天外的模样问。

苍恕一愣:“什么?”

苍星垂说:“你吃根糖葫芦也要考虑职责吗?”

此言一出,苍恕才真的怔住了。他未曾想过,苍星垂对他的了解竟然深入到这种程度,不过是稍稍走神,他就完全能猜中他在想什么……

“慈悲神的权柄不在我手上了,”他下意识地说,几乎是在为自己辩解了,“我现在不是……”

他这句话说了一半,却及时地停住了,因为他想到了今天他们是因为什么话题在城里发生了不愉快。

苍星垂这会儿却没有像白天那样发怒,只是冷笑道:“你这个天神当得可真有意思。”

他在讥讽苍恕身不由己,苍恕却认真道:“生而为神,不是为了有意思而活的。既然握有权柄,就要担起责任,我们神族……”

苍星垂不客气地打断:“你现在握有权柄吗?”

“现在?”苍恕被问得有点蒙,“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苍星垂不耐烦地说,“那还考虑什么责任,有那闲工夫赶紧把手上那个傻乎乎的果串吃完,我想到一个封印术,等会儿我们联手把笼子封起来试试。”

……他说得好有道理。现在没有责任在身,想那么多干什么,吃就是了。苍恕心中立即轻松了不少,他轻轻“嗯”了一声,专注地吃他的糖葫芦。

·

把笼子封印起来,这确实是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

不管这笼子有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都不需要去解决问题,只要彻底封住让它不能再起作用就是了。

苍恕吃完了一串糖葫芦,又围着那根被苍星垂插在地上的插满糖葫芦的木棍飘然转了一圈,然后才落到笼子边上。

苍星垂的神力小有恢复,而苍恕因为保持了仓鼠形态一个月,伤势恢复得比苍星垂的要好,这个术便由神力相对充沛些的苍星垂做主导,苍恕在一边辅助收尾。

神君和魔尊的联合封印大术,这阵仗算是绝无仅有了。在苍恕的印象中,能够与之相较的只有数万年前的那次天地大祸中,他和启明神联手施展过的一个封印,用以彻底封死鬼界的一处混沌裂隙。

那时候,包括启明神在内的六个上神都还很年轻,天地间只有神、人、鬼三界,那时候人类还未开始修仙,慈悲神与战神也还未有分歧。神庭稳固,九神聚首,哪怕是大祸降临,他们也应对从容。

那些日子在苍恕脑中浮光般掠过,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心如止水,毫不动容。

昌文神君曾说,那些九神聚首的日子,慈悲神君大约根本不在乎。

他说得很对,苍恕确实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只要于天地没什么妨碍,又何须费心去记住?又有什么好感慨的呢?

为了确保没有后顾之忧,两人虽然此时都有些力有不逮,还是勉强联手做了一个禁忌封印。

这个封印术之所以禁忌,是因为一旦设好便牢不可破,封印之力过于强大,对施术者的能力也要求甚高。曾经有过小神强行施展此术,从此伤了根本再也无法用神力的先例,那以后苍恕便禁了这术,非得九重天允许不可轻易使用。

禁忌只是对于低阶小神而言,对于站在顶端的这两人来说,自然是百无禁忌的。若是他们任何一个尚处在全盛时期,这个术虽需要费点心力,但封印如此之小的一个笼子,也是须臾就能完成的事,可这会儿两人联手,却耗费了整整一夜,天光乍亮之时才收尾。

“好了。”苍恕疲惫地收回手,“这样笼子的事算是了了。”

两人都消耗颇多,不过暂时解决了一个日日都会发作的心腹大患,还是值得的。

“歇一会儿去城里找找那个小贩吧。”苍恕说,“我要睡一会儿,你来吗?”

神不需要睡眠,他的意思是要变成仓鼠睡一会儿。苍星垂也有点累了,变成仓鼠挤在一起睡觉暖和又舒适,他正想休息,于是点头道:“我来的。”

没有笼子了,苍星垂在地上点出了一个藤蔓小屋,在里面铺了厚厚的新买来的木屑,苍恕在边上照模照样点了一个只有一半大的,给小灰做窝。

天亮了,灰色小毛团跑去旁边的小树林里玩了,两只大毛团却辛劳一夜,这时才歇下。

一黑一白两只仓鼠窸窸窣窣地钻进木屑堆里,苍星垂有点想压在苍恕身上睡,那样身下是软绵绵的,会睡得很舒服,但是苍恕不肯,嫌他太重。苍星垂只好气哼哼地和他挤在一起,琢磨着睡到一半再偷偷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