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3页)

“然后,弗雷迪失踪了……没有打招呼……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他们把一切都查封了。”

又是“查封”这个字眼,仿佛你正准备进门的时候,人家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从那以后我就等着……看他们打算怎么处置我……他们总不能把我赶出去吧?”

“你住在哪儿?”

“在原来的马厩里。是弗雷迪的祖父叫人布置的。”

他观察着我,烟斗含在嘴里。

“你呢?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在美国认识弗雷迪的。”

“噢……说来话长……”

“我们走走好吗?我领你看看这边的园林。”

“行呀。”

他打开一扇落地窗,我们走下几级石阶。我们面前是块草坪,和我为抵达城堡想穿过的草坪一样,但是这儿的草要矮得多。令我大为吃惊的是,城堡的背面和它的正面毫不相称:它是用灰色石头造的。房顶也不一样,背面的房顶有隅角的斜面和人字墙,显得比较复杂,这座乍一看像路易十三式城堡的住宅,从背面看与十九世纪末年的海水浴疗养院相仿,在比亚里茨2,如今还剩下寥寥几个典型的疗养院。

“我尽量把这边的园林照管好,”他对我说,“但就我一个人是很吃力的。”

我们走在一条沿草坪延伸的砾石小路上。左边,一人高的灌木经过仔细的修剪,他向我指了指灌木丛:

“迷宫式树林,是弗雷迪的祖父种植的。我竭尽全力将它管好。总得留下一点和以前一样的东西。”

我们从侧面的一个入口进入“迷宫”,俯身通过一道由青枝绿叶组成的拱门。多条小径纵横交错,有十字路口、圆形空地、环形弯道或九十度的拐角、死胡同、一个绿树篷以及一条绿色的长木椅……小时候,我一定和祖父或同龄的朋友在这里玩过捉迷藏的游戏,在这散发着女贞树和松树清香的神奇迷宫中,我一定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们走出迷宫时,我忍不住对我的向导说:

“真怪……这座迷宫使我想起了一些事……”

但他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

草坪边上有个生锈的旧秋千架,上面挂着两个秋千。

“可以吗?”

他坐到其中一个秋千上,又点燃了烟斗。我在另一个秋千上坐下。夕阳西下,柔和的橙黄色光线笼罩着草坪和迷宫的灌木。同样的光线在城堡的灰色石头上洒下了斑斑点点。

我选择这一时刻把盖·奥尔洛夫、老乔吉亚泽和我的照片递给他。

“你认识这些人吗?”

他久久地端详着这张照片,没有把烟斗从嘴上拿开。

“这个女的,我很熟悉……”

他用食指点着盖·奥尔洛夫脸部下方。

“俄国女人……”

他的语调既快活,又漫不经心。

“你想我怎么会不认识她,这个俄国女人……”

他格格地笑了几声。

“最后几年,弗雷迪常带她来这儿……一个绝妙的姑娘……金发姑娘……我可以告诉你她酗酒……你认识她吗?”

“认识,”我说,“我在美国看见她和弗雷迪在一起。”

“他是在美国认识这俄国女人的,嗯?”

“对。”

“也许她能告诉你现在弗雷迪在哪儿……应该问她才是……”

“在俄国女人旁边的这个棕发家伙呢?”

他更凑近照片细细地看。我的心跳得很厉害。

“是呀……我也认识他……等等……是呀……他是弗雷迪的一个朋友……他和弗雷迪、俄国女人和另一个姑娘一道来这儿……我相信他是南美洲人,或差不多那个地方的人……”

“你不觉得他像我吗?”

“像……为什么不像呢?”他无把握地对我说。

很清楚,我不叫弗雷迪·霍华德·德·吕兹。我望着草坪,草很高,夕阳的余晖只照得到草坪的边缘。我从未搀着美国祖母沿草坪散步,小时候从未在“迷宫”中玩耍。这生了锈的秋千架不是为我竖的。可惜。

“你说南美洲人?”

“对……但是他的法语讲得和你我一样好……”

“你常常见他来这儿吗?”

“来过好几次。”

“你怎么知道他是南美洲人?”

“因为有一天我驾车去巴黎接他到这儿来。他约我在他工作的地点见面……在南美洲一个国家的大使馆……”

“哪个国家?”

“这我就回答不上来了……”

我必须习惯于这个变化。我不再是姓氏列于旧版《社交人名录》和电话号码簿上的一个家庭的后代,而是一个南美洲人,寻觅其踪迹将困难千百倍。

“我想他是弗雷迪小时候的朋友……”

“他和一个女人一起来这儿吗?”

“对。有两三次。是个法国女人。他们和俄国女人、弗雷迪四个一起来……在祖母死后……”

他站了起来。

“我们回去好吗?有点冷了……”

天色几乎黑了,我们又回到了“夏季餐厅”。

“这是弗雷迪最喜欢的房间……晚上,他和俄国女人、南美人以及另一个姑娘在这里待到很晚……”

沙发成了一个浅色的斑点,天花板上显出格子架状和菱形的影子。我徒劳地试图接收昔日良宵共度的回声。

“他们在这儿安了一张台球桌……主要是南美人的女友爱打台球……每次她都赢……我这么对你说是因为我和她打过几盘……喏,台球桌还在那儿……”

他把我拉进一条黢黑的走廊,揿亮手电筒,我们来到一间铺石板的大厅,一道宽大的楼梯从这里开始向上盘旋。

“主要入口……”

在楼梯起步处,我的确看到了一张台球桌。他用手电筒照着它。桌子中间有一颗白色的弹子,仿佛一盘台球暂时中断,随时都会接续下去。盖·奥尔洛夫,或者我,或者弗雷迪,或者陪我来的那位神秘的法国女子,或者鲍勃,已俯下身瞄准。

“你看,台球桌一直在这儿……”

他用手电的光束扫了一下大楼梯。

“上楼没用……他们把一切都查封了……”

我想弗雷迪的房间在楼上。一个儿童的房间,然后是一个年轻人的房间,摆着书架,墙上贴着照片,说不定其中的一张是我们四个人的合影,或者弗雷迪和我臂挽臂的合影。鲍勃倚着台球桌点燃烟斗。我呢,我忍不住凝神注视这道大楼梯,爬上去毫无用处,因为楼上的一切都被“查封”了。

我们从小侧门出去,他上了两道锁。天黑了。

“我得赶返回巴黎的火车了。”我对他说。

“跟我来。”

他抓住我的胳臂,领我顺着围墙走。我们来到原来的马厩前。他打开一扇玻璃门,点燃了一盏煤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