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第2/2页)
“这真叫人痛心,”他对我说,“盖是位标致的姑娘……”
他俯下身,他的脸凑近我的脸。他的皮肤发红,有麻子,长着一双栗色的眼睛。一道疤痕划过右颊,直到下巴颏。褐色的头发,只在前额上方有一绺不平服的白发。
“你呢,佩德罗……”
但我没有让他把话说完。
“你认识我是我住在纳依于连—波坦街的时候吧?”我随口说道,因为我记住了列在“佩德罗·麦克埃沃依”卡片上的地址。
“当你住在鲁比罗萨家的时候?……当然啦……”
又是这位鲁比罗萨。
“我们常和弗雷迪一道来……每天晚上纵乐狂饮……”
他放声大笑。
“你的朋友鲁比罗萨请来了乐队……一直到清晨六时……你记得他总为我们弹奏的两首吉他曲吗?”
“不记得……”
“《钟表曲》和《你上前拥抱我》。尤其是《你上前拥抱我》……”
他轻轻地用口哨吹出这首曲子的几小节。
“怎么样?”
“对……对……我记起来了。”我说。
“你给我弄了一本多米尼加的护照……它没派上多大的用场……”
“你来公使馆看过我?”我问道。
“对。那时你把多米尼加的护照给了我。”
“我从来没弄明白我在这个公使馆是干什么的。”
“这个我不知道……有一天你告诉我你算是鲁比罗萨的秘书,这对你是个好差使……鲁比那次出了车祸死了,我觉得真惨……”
是呵,是很惨。又有一个见证人我无法询问了。
“告诉我,佩德罗……你的真名是什么?我对此一直很好奇。弗雷迪对我说你不叫佩德罗·麦克埃沃依……是鲁比给你提供了假证件……”
“我的真名?我倒想知道哩。”
我含笑而答,让他以为这是句玩笑话。
“弗雷迪他知道,因为你们是上中学时认识的……你在路易莎中学的那些淘气事我都听腻了……”
“什么中学?”
“路易莎中学……你很清楚……别装傻……有一天你父亲开车来接你们俩……他让还没有驾驶证的弗雷迪开汽车……这件事,你给我讲了至少一百遍……”
他摇了摇头。这么说,我有个父亲,他到“路易莎中学”来接我。有趣的细节。
“你呢?”我对他说,“你一直干赛马这一行吗?”
“我在吉韦尔尼的一个骑马场找到了骑术教师的职位……”
他的语调严肃,给我印象很深。
“你很清楚,自从我出了事故后,境况急转直下……”
什么事故?我不敢问他……
“我陪你们去默热弗时,你,德妮丝,弗雷迪和盖,情况已不太妙了……我失去了教练的位子……他们胆怯了,因为我是英国人……他们只想要法国人……”
英国人?是的。他讲话略带口音,但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出“默热弗”这个地名时,我的心跳加快了。
“一个怪念头,是不是,默热弗之行?”我大着胆子说。
“为什么是怪念头?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你这么想吗?”
“这是一个安全的地点……巴黎变得太危险了……”
“你真这么想?”
“毕竟,佩德罗,你回想一下……那时检查越来越频繁……我是英国人……弗雷迪有本英国护照……”
“英国人?”
“是呀……弗雷迪家是毛里求斯岛人……你呢,你的境况也不怎么样……我们持有的多米尼加假护照再也不能保护我们……你回想一下,连你的朋友鲁比罗萨……”
我没有听见下半句话。我想他失音了。
他喝了一口利口酒,这时走进来四个人,一些常客,原先都当过赛马骑师。我认出了他们,我过去常听他们交谈。其中一位总穿一条旧马裤和一件多处沾有污迹的麂皮上衣。他们拍了拍怀尔德默的肩膀,几个人同时讲话,放声大笑,弄出很大的声响。怀尔德默没有把他们介绍给我。
他们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圆凳上,继续高声交谈着。
“佩德罗……”
怀尔德默朝我俯下身来,他的脸离我的只有几厘米远。他一脸怪相,仿佛要做出超人的努力讲几句话。
“佩德罗……你和德妮丝试图穿过边境时出了什么事……”
“我记不得了。”我对他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有点喝醉了。
“佩德罗……你们动身前,我告诉过你必须提防那个家伙……”
“哪个家伙?”
“想让你们去瑞士的那个家伙……有张小白脸的俄国人……”
他满脸通红。他喝了一口利口酒。
“你回想一下……我对你说也不该听另一个人的话……滑雪教练……”
“哪位滑雪教练?”
“应当帮你们偷越国境的那位滑雪教练……你知道的……那个叫鲍勃什么的……鲍勃·贝松……你们为什么走了呢……和我们在木屋别墅不是过得很好吗……”
对他说什么好呢?我摇了摇头。他把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叫鲍勃·贝松?”我问他道。
“对。叫鲍勃·贝松……”
“那俄国人呢?”
他蹙起眉头。
“记不得了……”
他的注意力放松了。他做了巨大的努力和我谈论过去,现在结束了。正如一位精疲力竭的游泳者,在最后一次把头伸出水面后,听任自己缓缓沉入水底。在追忆往事中,我毕竟没有帮他多大忙。
他起身走到其他人中间。他恢复了自己的习惯。我听到他高声评论下午在万森举行的一场赛马。穿马裤的人请大家喝了一杯酒。怀尔德默恢复了嗓门,他言辞那么激切,情绪那样高昂,连香烟都忘记点了,夹在双唇之间。如果我站在他面前,他是不会认出我来的。
出去时我向他道别,冲他挥了挥手,但他没有理睬我。他全神贯注于自己正在谈的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