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 深秋的姐妹(第2/4页)

植村寻思:这学生哥想干什么呢?然而他被龙助镇住,又不知如何是好。

龙助等植村把话头一顿下来,就平静地说:

“贵店生意兴隆,太好了。”

“哦,谢谢,托福了。”

“家父常说,佐田先生幸亏有你,你有多年经验,真了不起啊……”

“哪里的话。小店不同于水木先生那样的大字号,不值得挂齿啊。”

“不,不,像我们字号,净是扩张,又是和服料子批发商,又是什么,简直是杂货铺!我并不太感兴趣。要是少了像植村先生这样殷实可靠的人,店铺可就……”

植村正要回话,龙助就站了起来。他哭丧着脸,望着朝千重子和真一所在的内客厅走去的龙助的背影。掌柜明白,说要看账簿的千重子和眼前的龙助之间,暗地里定有某种联系。

龙助来到内客厅,千重子抬头望着他的脸,仿佛要问什么似的。

“千重子小姐,我替你跟掌柜说妥了。因为我劝告过你,我有责任。”

“……”

千重子低下头来替龙助泡抹茶。

“哥哥,你瞧瞧那枫树树干上的紫花地丁。”真一用手指着说,“有两株吧。千重子小姐早在几年前就把那两株紫花地丁看作一对可爱的恋人……但它们俩却是咫尺天涯啊……”

“唔。”

“姑娘嘛,总是想入非非。”

“瞧你说的,叫人多难为情呀,真一。”千重子把泡好的抹茶端到龙助跟前,手微微颤抖着。

他们三人乘上龙助店里的车子,向北野六番町的甲鱼铺所在地大市奔去。大市是一家格局古雅的老铺子,旅客尽人皆知。房子破旧,天花板也很低矮。

这里主要是卖炖甲鱼,即所谓甲鱼火锅,其次是杂烩粥。

千重子感到浑身暖融融的,似是带有几分醉意。

千重子连脖颈都搽上了一层淡红粉。这脖子又白又嫩,光滑润泽,富有青春的魅力,特别是上了淡红粉,实在美极了。她不时抚摸着脸颊,眼睛里闪露出娇媚的神态。

千重子不曾喝过一滴酒。然而,甲鱼火锅的汤几乎有一半是酒。

有车子在门口等候,千重子还是担心自己的脚步打颤。然而,她喜不自禁,话也多起来了。

“真一,”千重子对喜欢侃侃而谈的真一说,“时代节那天你看到在御所庭园里的那一对,不是我,你看错人啦。你是在远处看见的吧。”

“不要隐瞒嘛。”真一笑了。

“我什么都没隐瞒呀。”千重子不知该讲什么好,只是说了声,“其实,那姑娘是我的姐妹。”

“什么?”真一摸不着头脑。

千重子在花季的清水寺曾跟真一谈过自己是个弃儿。这事,真一的哥哥龙助恐怕也有所闻。即使真一没有告诉他哥哥,但两家铺子很近,消息自然会传过去。也许可以这样认为吧。

“真一,你在御所庭园里看到的是……”千重子犹豫了片刻,又说,“是我的孪生姐妹,我们是双胞胎呀!”

真一这是第一次听说。

“……”

三人沉默良久。

“我是被遗弃的啊。”

“……”

“若是真的,那扔在我们店门前就好了……真的,扔在我们店门前就好了。”龙助满怀深情地反复说了两遍。

“哥哥,”真一笑了,“那时千重子是刚出生的婴儿,同现在的千重子可不一样呀。”

“就算是婴儿,不也很好吗。”龙助说。

“那是你见了现在的千重子才这么说吧。”

“不。”

“现在的千重子小姐是佐田先生的掌上明珠,是他精心把千重子小姐抚养成人的啊。”真一说,“那个时候,哥哥也还是个孩子,试问小孩子能抚养婴儿吗?”

“能抚养。”龙助有力地回答。

“哼,哥哥总是这样过于自信,不服输。”

“也许是吧。但我的确希望抚养婴儿时的千重子,相信母亲也会帮我的忙。”

千重子醉意减退,额头变得苍白了。

北野的秋季舞蹈会将持续半个月。在结束的前一天,佐田太吉郎一个人出门去了。茶馆送来的入场券当然不止一张,可是太吉郎不想邀任何人同去。连看完舞蹈回家途中,同几个伙伴到茶馆玩玩,他也感到麻烦。

在舞蹈会开始之前,太吉郎就闷闷不乐地坐在茶席上。今天当班坐在那儿以茶道礼法泡制抹茶的艺伎,也没有太吉郎所熟悉的。

在艺伎身边站了一溜七八个少女,大概是帮忙端茶的吧。她们都穿着全套的粉红色长袖和服。

“哎哟!”太吉郎差点喊出声来。那姑娘打扮得非常艳美。她不就是那天被这烟花巷的老板娘带去看“叮当电车”,并同太吉郎一道乘过车的那个姑娘吗……只有她一个人穿绿色和服,或许也是在值什么班吧。

这个绿衣少女把抹茶端到太吉郎面前,她当然要遵守茶道的礼法,板起面孔,不露一丝微笑。

然而,太吉郎的心情似乎轻松多了。

这是一出八场舞剧,名叫《虞美人草图》,是中国有名的项羽和虞姬的悲剧。可是,当演完了虞姬拔剑刺胸,被项羽抱在怀里,在静听思乡的楚歌声中死去,最后项羽也战死沙场一场之后,就转到日本熊谷直实和平敦盛以及玉织姬的戏了。故事是讲熊谷打败了敦盛后,深感人世间变化无常而落发出家,随后到古战场上凭吊敦盛时,发现坟墓周围开着虞美人花,笛声可闻。这时便出现了敦盛的鬼魂,它要求把青叶笛收藏在黑谷寺里,玉织姬的鬼魂则要求把坟边的虞美人花供奉在佛前。

在这出舞剧之后,还演了另一出热闹的新舞蹈《北野风流》。

上七轩的舞蹈流派,是属于花柳派,同祇园的井上派不同。

太吉郎从北野会馆出来以后,顺路到了一家古色古香的茶馆,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儿。茶馆的老板娘便问:

“叫个姑娘来?”

“唔,叫那个咬人舌头的艺伎吧……还有,那个穿绿衣、给人端茶的姑娘呢?”

“就是坐‘叮当电车’的……好,叫她过来打个招呼就可以了吧。”

在艺伎到来之前,太吉郎一个劲儿喝酒。艺伎一来,他就故意站起来走了出去。艺伎跟着他,他便问道:

“现在还咬人吗?”

“你记性真好。不要紧的,你伸出来试试。”

“我不敢。”

“真的,不要紧的。”

太吉郎把舌头伸出来,它被另一个温暖柔软的舌头吸住了。太吉郎轻轻地拍了拍艺伎的脊背说:

“你堕落了。”

“这算什么堕落?”

太吉郎想漱漱口。但是艺伎站在身旁,他也不好这样做。

艺伎这样恶作剧,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对艺伎来说,这是一瞬间的事,也许没有什么意义。太吉郎不是讨厌这年轻的艺伎,也不认为这是卑劣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