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奇一家人(第2/12页)

那么,这古怪性格,第一次出现,只是在意大利和在十六世纪。在意大利,在十七世纪,有一天,天气很热,一位公主在晚上高高兴兴举起一杯冰水,说:“真可惜,这不是犯罪!”

据我看来,这种感情形成了唐璜的基本性格。大家看得出来,基督教对他是必要的。

说到这一点,一位那不勒斯作家叫起来了:

“对上天进行挑战,还相信就在同时上天能把你烧成灰烬,难道这也不相干吗?据说,这就是找女修士做情妇的极度愉快的来由:一个笃信宗教的女修士,她很清楚她在做坏事,她怀着激情请求上帝宽恕,就像她怀着激情犯罪一样。”

有一种简单的伦理,只把对人们有用的东西叫作道德。严厉的庇护五世虽然恢复或者发明了许多苛细的教规,却完全和这种伦理不相干。我们不妨假定一个十分乖戾的基督徒在这期间生在罗马。他赶上了一个严酷的宗教裁判时期,严酷到了这种地步,它在意大利待不下去,只好躲到西班牙,教皇新近加强宗教裁判所的作用,人人望而生畏。这些小小的苛细的教规被提升到宗教最神圣的职责的地位,而若干年来,人却费尽心血不执行,或者公开加以蔑视。看见全体公民当着宗教裁判所的可怕的法律发抖,他耸耸肩膀,对自己道:

“好啊!我是罗马、这世界之都的最有钱的人;我也要做最勇敢的人;这些家伙尊敬的东西都太不像人应当尊敬的东西了,我要公开嘲弄一下。”

因为一个唐璜,为了做唐璜,就该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具有那种透视人们行动的动机的生命和准确的眼力。

弗朗索瓦·秦奇将对自己道:“用什么样惊人的行动,我,一个罗马人,一五二七年生在罗马,恰好就是波旁所率的路德兵士在罗马对神圣器物犯下最可怕的亵渎的半年的时期;用什么样的行动,我才能使人注意我的勇敢、尽量使自己得到对舆论进行挑战的快感呢?怎么样我才会惊动我同代的庸人呢?怎么样我才能使自己得到觉得自己不同于这批凡夫俗子的隽永之至的快感呢?”

一个罗马人,一个中世纪罗马人,不会光说不干的。没有比意大利更讨厌放空炮的国家了。

能对自己说这话的人叫作弗朗索瓦·秦奇:一五九八年九月十五日,他在女儿和太太眼皮下面被杀了。这位唐璜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点可爱的印象。他不像莫里哀的唐璜,首先要做一个上流社会人:这种想法没有柔化,缩小他的性格。他不想到别人,除非是为了表示他比他们高,把他们用到他的计划里,或者恨他们。唐璜永远没有一颗温柔的心的同情、甜蜜的梦想或者幻觉引起的快感。他首先需要的是一些属于胜利的欢乐,别人能看得见而又不能否认的欢乐;他需要无礼的莱波雷洛在忧愁的埃尔维尔的眼下打开的名单。

罗马的唐璜小心在意,不做出奇的笨事,像莫里哀的唐璜,露出性格的底细,把心里话告诉一个跟班的;他活着没有知己,也不说话,除非是那些对他计划的开展有用的话。我们所宽恕于莫扎特的唐璜的那些真正的柔情与可爱的欢欣的时候,谁在他身上也看不到;总之,我要译出来的形象是丑恶的。

有选择的话,我不会说起这种性格的,单只研究研究他,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因为他引起的不是好奇,而更是厌恶。不过,我的旅伴要求我这样做,我承认,我不能回绝他们的。一八二三年,我有幸和一些可爱的人游意大利,我永远忘不了他们,也和他们一样被白阿特丽丝·秦奇的美妙画像迷惑住了。这幅画像可以在罗马的巴尔贝里尼府看到。

府里画廊现在只有七八幅油画了,然而有四幅却是杰作:首先是拉斐尔的情妇、著名的“福尔纳丽娜”的画像,是拉斐尔自己画的。这幅画像确实出于他的手笔,没有一点疑问,因为今天找得到当代临本。佛罗伦萨的画廊也有一幅,说是拉斐尔的情妇的画像,莫尔根就用这名字把它翻成木刻。其实,两幅画像完全不一样,佛罗伦萨的画像根本就不是拉斐尔画的。为了这伟大的名字,读者想必愿意宽恕这短短离题的话吧?

巴尔贝里尼画廊的第二幅珍贵的画像是吉德画的,就是白阿特丽丝·秦奇的画像,外面的恶劣翻版很多。这位大画家在白阿特丽丝的脖子上放了一角无足轻重的打褶衣服,还给她蒙了一块包头巾。她到法场受刑,特地做了一身衣服,还有,一个可怜的十六岁女孩子方才大哭大闹完了,头发乱乱的,如果统统照实描绘下来,他怕逼真逼到恐怖里去了。头是优柔、美丽的,视线很柔和,眼睛很大:显出一个人在痛哭中被人发觉的吃惊模样。头发是金黄色,而且很美。这颗头没有一点罗马人的高傲神情和那种体会到自己的力量的感觉。我们常常在一个提布河女郎的坚定的视线里发现她的力量。她们说起自己来,傲然于色道:diuna figlia del Tevere。从死难到现在,已有二百三十八年了,在这悠长期间,中间色调不幸变成了砖红颜色。关于死难的叙述,读者回头就读到。

巴尔贝里尼画廊的第三幅画像是卢克雷切·佩特罗尼的画像,她是白阿特丽丝的继母,她们是一道就刑的。这是罗马贵妇人在天生美丽和高傲之一的典范。纹路宽大,肤色雪白,眉毛黑而分明,视线逼人,同时具有肉感。这同她女儿那样柔和,那样天真,差不多是德意志的脸,正好形成美丽的对比。

第四幅画像以颜色的真实和煊丽出名,是提先的一幅杰作:画的是一个希腊女奴,著名的执政官巴尔巴里苟的情妇。

几乎所有外国人,来到罗马,在游览开始时,就请人把他们带到巴尔贝里尼画廊;白阿特丽丝·秦奇和她继母的画像把他们吸了过去,特别是妇女们。我有过相同的好奇;随后,和别人一样,我设法读到这著名讼案的文件。除去被告的回答,文件全部是拉丁文。如果你有资格读到这些文件,你会大吃一惊,因为你几乎就找不到事实的说明。原因是:在罗马,在一五九九年,没有人不知道这些事实。我拿钱买到誊抄一篇当代纪事的许可;我想,我把它翻译过来,不会伤害任何礼节吧。至少这篇译文,当着一八二三年的贵妇人们,是可以高声念出来的。自然,译者不可能继续忠实时,也就停止忠实了,因为厌恶很容易在这里战胜好奇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