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炳哥在赛马会上马失前蹄(第2/3页)

炳哥现场发挥的功力还真不俗。那只连前六名都没进的蹩脚货害得他血本无归,他化悲愤为灵感,这会儿正侃侃而谈,讲富豪阶级的马主们心如黑炭,如何欺骗善良的大众,让他们相信自己的马绝对有实力,而真相是它连驯马场都跑不完一圈就得盘着腿坐下歇一会儿。他接着又描述了一个工薪家庭如何上当受骗,不得不承认,说得真是催人泪下。他讲到,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如何积极乐观,一派赤子之心,对报纸上讲“海风”的那些话深信不疑;他如何叫妻子孩子饿着肚子,好攒钱在这畜生身上下注;自己如何连啤酒都忍住不喝,只为了多凑一先令;他如何在比赛前一晚用帽针撬开了小宝贝的存钱罐;最终希望又是如何轰然崩塌。真叫人由衷佩服。我看到老罗博瑟姆微微颔首,而可怜的巴特对演讲人怒目而视,嫉妒之情溢于言表。观众拼命欢呼。

“可是比特沙姆勋爵在乎什么?”炳哥扯着嗓门,“苦命的工人就这样丢了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关他什么事?我来告诉你们,朋友们,同志们,任你们嘴里说得多么动听,争辩得多么激烈,口号喊得多么响亮,决心下得多么坚定,但你们需要的是行动起来!行动起来!要想创造一个属于正派人的世界,就必须先让比特沙姆勋爵之辈血流公园径!”

人群之中爆发出阵阵叫好声,我看大多是压了该死的“海风”,因此特别有感触。老比特沙姆一路小跑,冲到一直静观其变的警察身边,此人高大威武,一脸忧郁,老比特沙姆似乎是恳请他出面帮忙,但警察先生抓了抓八字胡,又微微一笑,表示除此之外无能为力。老比特沙姆折回我身边,喘得那叫一个厉害。

“令人发指!那个人明明危及到我的个人安全,但警察居然不肯干涉,说他就是耍嘴皮子!耍嘴皮子!令人发指!”

“可不是。”我表示同意,不过安慰效果似乎不大。

这会儿轮到巴特同志发言了。他那副嗓门如同末日号角,每个字都叫人听得一清二楚,但不知怎的,群众反响却不大。我琢磨是因为他没有触动心灵吧,好像是这个词。听了炳哥的演讲,大伙期待着听点大快人心的东西,而不是什么神圣事业的大官话。

听众开始对这个可怜鬼肆无忌惮地呛话,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住了口。我发现他正盯着老比特沙姆。

大伙以为他没词了。

“含块喉宝吧。”不知谁喊道。

巴特同志猛地精神一振,我站得近,看得出他眼中闪着恶毒的光。

“啊!”他高喊,“同志们,你们尽管嗤笑,尽管冷嘲热讽,尽管揶揄,但让我来告诉你们,这场运动正不断蔓延,每一天,每一刻。不错,甚至已经蔓延到了所谓的上层阶级。为了让你们相信,我不妨告诉你们,就在今天,就在这讲台上,我们的小团体中就有一位积极分子,他正是你们大伙刚才嘲骂的比特沙姆勋爵的亲侄子。”

还没等炳哥反应过来,巴特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胡子,一把揭了下来。相比这场舞台动作戏,炳哥刚才的演讲可是小巫见大巫了。我听到身边的老比特沙姆尖叫了一声,难以置信似的,他可能还做了些评论,不过全都淹没在雷鸣般的掌声中。

不得不承认,在这场危机中,炳哥展现出了不凡的果敢和意志。才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掐住了巴特同志的脖子,想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可惜还没等他取得任何成果,那个一脸忧郁的警察就如同中了魔法般面露喜色,他大步上前,过了一分钟,他已经回到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右手揪着炳哥,左手拎着巴特。

“让一让,先生,麻烦了。”他走到挡着要道的老比特沙姆面前,很客气地说。

“呃?”老比特沙姆还是没回过神来。

炳哥听到这个声音,迅速从警察右手的阴影下抬头一望,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精神头一下子消失殆尽。那一刹那他像朵蔫头耷脑的百合花,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好像受了当头一棒的样子。

每天吉夫斯给我端来早茶摆在床头柜后,有时候会悄然退下,让我独自享用,有时候会恭恭敬敬地立在地毯中央,这时候我就知道他心里有话。从古德伍德回来那天,我本来正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突然间发现他还没走。

“哦,嗨。”我说,“有事?”

“利透先生早些时候打过电话,少爷。”

“哟,老天,是吗?他跟你讲了经过没有?”

“讲了,少爷。他想见少爷也是为此。他打算到乡下隐居一段日子。”

“还怪明智的。”

“我也这样想,少爷。不过,还有一个小小的财务障碍需要克服。我擅自做主,预先替少爷答应出十镑来打点目前的费用。相信少爷不会反对。”

“啊,当然。从梳妆台上拿十镑好了。”

“遵命,少爷。”

“吉夫斯。”我说。

“少爷?”

“我想破了脑袋也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说,巴特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吉夫斯轻咳一声。

“少爷,只怕部分责任在我。”

“你?怎么说?”

“只怕是我上次和巴特先生见面时,无意间透露了利透先生的身份。”

我坐起身。

“什么?”

“不错,少爷,如今细细想来,我记得的确如此。我当时说,利透先生为革命事业贡献不菲,似乎应该为众人所知才是。我为此十分自责,竟然会因此惹得利透先生和勋爵阁下一时失和。只怕还有另一个问题,利透先生和上次来吃茶的那位小姐断绝往来,只怕我也难辞其咎。”

我再次坐起身。说来也怪,直到此刻我才突然看到乌云后的这抹金边。

“你是说他们吹了?”

“一刀两断,少爷。据利透先生所言,他这方面的希望已经全然落空。其他的障碍不提,据利透先生说,至少这位小姐的父亲如今将他视为奸细、叛徒。”

“哟,见鬼了。”

“是我粗心大意,引来这么多烦扰,少爷。”

“吉夫斯!”我说。

“少爷?”

“梳妆台上有多少钱?”

“除了少爷吩咐我拿走的十镑,还有两张五镑的、三张一镑的和一张十先令的纸币,两枚半克朗、一枚弗罗林、四枚一先令、一枚六便士和一枚半便士的硬币,少爷。”

“全收走。”我说,“你应得的。”

[1] 自由党支持者俱乐部,得名于第一任会长德文郡公爵,建于1874年,位于圣詹姆斯街50号。已于1976年解散。由此推测,比特沙姆的爵位应为时任自由党首相劳合·乔治(1916—1922)所决定。

[2] 《旧约·哥林多前书》15:51:就在一刹那,眨眼之间,号筒末次吹响的时候;因号筒要响,死人要复活成为不朽坏的,我们也要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