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炳哥和小妇人(第2/3页)

“没门,老兄。对不住,总之是不可能,这事绝对没有第二次。”

“就算为了我?”

“为十二个你也不行。”

“我真没想到。”炳哥伤心地说,“会从伯弟·伍斯特里嘴里听到这话!”

“那,你现在听到了。”我说,“记得贴在帽子上。”

“伯弟,咱们可是老同学。”

“又不是我的错。”

“咱们有十五年的交情。”

“我知道。我会用余生努力遗忘。”

“伯弟,老兄。”炳哥把椅子拖近了一点,开始在我肩胛骨上一阵揉捏,“听我说!讲讲理嘛!”

不用说,十分钟以后,我就让这个祸害把自己说动了。怎么老是这样,谁都能把我给说动?假如我进了特拉普派修道院,我的第一件遭遇准是某个圆滑精明的家伙对着我一阵比手画脚,唬得我丧失判断力,跑去做了什么大蠢事。

“那,你想叫我去做什么?”我已经意识到挣扎是无谓的。

“首先,给他老人家送上一本你亲笔签名的最新作品,还要写一段赠言拍他马屁。这么一来他准得乐死。然后你亲自登门哄他上钩。”

“我的最新作品是什么?”

“《女儿当自强》!”炳哥回答,“我看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不管是商店橱窗还是书摊,除了这本书都没别的。从封面的插画来看,人人都会以写出这种作品为荣。当然了,他会跟你讨论心得。”

“啊!”我精神一振,“那计划就泡汤了,啊?我压根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破玩意儿。”

“所以你得先读一遍。”

“读一遍!别,我说——”

“伯弟,咱们可是老同学。”

“唉,好啦,好啦。”我说。

“我就知道你靠得住,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吉夫斯,”炳哥看到我那忠心耿耿的家臣走进来便说,“伍斯特先生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是,先生。”吉夫斯说。

我平时不怎么读书看报,也就是每周撑着眼皮读读《体育时报》,再就是偶尔瞧两眼赛马成绩记录而已。因此,和《女儿(叫她去死)当自强》的这场苦战叫我受尽折磨。我好歹是坚持下来了,而且赶得也巧,我才刚刚读到两人的嘴唇碰到一处开始深深地缠绵地吻起来、万物悄无声息只有风儿在金链花树梢间叹息那段,信童就送来一张老比特沙姆的字条,请我移步去吃午饭。

这位老先生的心情可谓阳光普照。他吃饭的时候还把书摆在手边,在解决花色肉冻还是什么的空当不时翻看几眼。

“伍斯特先生,”他吞下一大块鳟鱼,“我要祝贺你,也要感谢你。你日益精进了。我读过《一切为了爱》,读过《区区一个女工》,《疯姐儿桃金娘》我也熟记于心。但这一本,这是你最勇敢、最出色的一本,如此动人心弦。”

“是吗?”

“千真万确!自从你好意赠给我这本书,我已经读过三遍了——在此还要再次感谢你的题字。我想我可以这样说:我的确比从前更善良、更体贴、更包容。我对全人类都充满仁心善意。”

“真的?”

“不错,这就是我。”

“对全人类?”

“对全人类。”

“甚至炳哥?”我知道这是个相当大的考验。

“我侄子理查德?”他似乎若有所思,但还是像男子汉一样挺住了,没有避而不答,“是的,甚至理查德。嗯,我的意思是……或许……是的,甚至理查德。”

“那就好,我正想跟你说说他的事。他手头挺紧的,知道吧?”

“你是说经济拮据?”

“揭不开锅了。他很需要每季度的那点进账,希望你慷慨解囊。”

他沉思了一会儿,先吃掉了一块珍珠鸡。他随手翻开那本书,正好落在第215页。我不记得第215页讲了什么内容,想来写得一定挺神的,只见他换了一副神情,眼睛里雾蒙蒙的,好像最后那口火腿芥末蘸多了。

“好啦,伍斯特先生。”他说,“重新读过你这部伟大的作品,我无论如何不能硬起心肠。理查德的生活费会给他的。”

“好个心宽体胖!”话一出口,我突然想到,这句话用在体重一百多公斤的人身上是不是有点弦外之音,“我是说,好个心胸开阔。这下他可以卸下这个大包袱了。他打算结婚,知道吧?”

“我并不知道。而且我也未必完全赞成。请问是哪家小姐?”

“哦,其实是一个女服务员。”

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果然如此,伍斯特先生!不可思议,真叫人振奋。我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如此坚韧不拔,他有这个优点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有幸初次和你相会,也就是大概一年半之前,那时理查德就打算娶这位女服务员为妻。”

我只好硬着头皮纠正他。

“呃,其实不是同一位女服务员。说起来呢,是另一个女服务员啦。不过还是女服务员,知道吧?”

老先生眼中慈祥的叔父的光芒消失了。

“咳!”他犹豫地说,“我还以为理查德属于如今世所罕见的那种年轻人,拥有矢志不渝的品质。我——我得再想一想。”

我们再没有往下谈,我回来以后把情况一一告知炳哥。

“生活费没问题。”我说,“叔叔的祝福有点不准。”

“他难道不希望婚礼的钟声响起?”

“我让他再想想。我要是庄家呢,大概开100比8赌你输吧,比较有把握。”

“肯定是你的方式不对。我早该知道,交给你准保搞砸。”炳哥说。我为他付出这么多,结果换来这么一句话,真有点比毒蛇的牙齿还要使人痛入骨髓。

“难办了。”炳哥,“难办了,具体情况这会儿我还不能全告诉你,总之……是,难办了。”

他茫然地从我的烟盒里抓了一把雪茄就走了。

接下来一连两天我都没见到他,第三天下午他才现身。他胸前别着一朵襟花,表情好像是后脑勺被人拿鳗鱼标本揍了一下。

“嗨,伯弟。”

“嗨,老萝卜头。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哦,这儿啊那儿啊的。伯弟呀,天气真是美得冒泡。”

“是不错。”

“我看银行利率又跌了。”

“别,真的?”

“下西里西亚不太平了,啊?”

“嘿,要命!”

他在屋里到处晃悠,时不时来两句疯言疯语。我看这人是傻了。

“哦,我说伯弟!”他刚从壁炉架上拿起一只花瓶赏玩,却失手摔在了地上,“我想起来要跟你说什么来着。我结婚了。”

[1] Peninsular War(1808—1814),拿破仑战争中的主要战役。本篇故事发生时(1923年),半岛战争的幸存者至少有128岁。

[2] 指“一战”。战争中由于人力匮乏,许多女性担负起文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