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2/2页)

把爱丽丝一个人留在医院,让我有种奇怪的负罪感。她的心态似乎年轻了太多,我好像也很难把这种感觉跟医生解释清楚。问题不仅仅是爱丽丝感到困惑那么简单,我跟她讲话时,就好像真的面对着29岁的爱丽丝一样。甚至连她说话的方式都和平常不一样。语速更慢,语调更轻柔,说话也不那么讲究。她完全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有没有举办过30岁生日派对?”在我离开医院前,她问我。这可要了我的命,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但是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想起来了,他们办了个烧烤派对给她庆生。爱丽丝当时挺着个大肚子,他们的房子还没有装修完,到处都是梯子和油漆桶,墙上也打了很多洞。我记得,我站在厨房里帮助爱丽丝和尼克往蛋糕上插蜡烛,然后爱丽丝冒了一句:“我想我肚子里的宝宝打嗝了。”尼克把手按在她的腹部,然后又抓过我的手也放在那儿,这样我也能感觉到胎儿的古怪动静。我记得特别清楚,他俩都转过头望着我,眼睛里闪着光,红润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憧憬。两个人的眉毛上都沾了点蓝色的油漆,那是在粉刷婴儿室的时候弄上的。他们真的很可爱,是我最喜欢的一对夫妻。

我曾经偷偷地观察尼克听爱丽丝讲故事的样子,那表情又温柔又自豪,每当爱丽丝讲了什么笑话或者傻话的时候,他笑得比谁都起劲。他拥有爱丽丝,正如我们这些家人一样,也许他比我们做得还好。他让爱丽丝变得更加自信、风趣、聪明。他让爱丽丝发挥出了她所有的特质,让她充分实现了自我,所以她似乎全身上下都闪耀着内在的光辉。他对她的爱如此深刻,他甚至把她变得更加可爱了。

(本对我的爱有这么深吗?有。没有。我不知道。也许一开始是有的。所有闪耀的爱情光辉似乎已经离我远去。它们都是给更年轻、更苗条、更幸福的人准备的。况且,一颗干杏仁是不可能闪耀的。)

我很怀念以前的尼克和爱丽丝。每当想起他们那天在厨房里往蛋糕上插蜡烛的情形,我就像想起了某些移民国外、不再联系的旧识。

早上四点半,爱丽丝一觉醒来,脑海里就清楚地涌上一个念头:我还没有问过伊丽莎白有几个小孩。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但是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也就算了,怎么连问都忘了问?她真是个自私、自恋的浅薄女人。怪不得尼克要和她离婚。怪不得伊丽莎白看她的眼神也不像以前那样了。

她待会儿会给妈妈打电话问问,然后假装自己当然不会忘了伊丽莎白的孩子(还有她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对伊丽莎白说:“噢,顺便问一下,你家小不点现在怎么样了?”

只不过,她现在不确定妈妈有没有换号。她甚至不知道妈妈现在住哪儿。难道她已经搬进了罗杰在伯茨点的那套奶白色现代公寓?还是说,罗杰搬进了妈妈那套装饰着花边餐垫、小摆设和盆栽的房子里?无论是哪种情形,都似乎搞笑了点。

隔壁那位姑娘睡得正香,鼾声连连。远远听起来,倒有点像是蚊子的嗡嗡声,轻轻的,还带点哭腔。爱丽丝翻过身,把头狠狠地埋进枕头里,像是要把自己憋死。

她想:这是我遇到过的最糟糕的事情了。

然而事实上,她甚至还不确定这个想法对不对。

伊丽莎白给霍奇斯医生的家庭作业

我们离开医院后,我跟妈妈去了爱丽丝家,见到了本和孩子们。我们晚饭一起吃的比萨(幸亏罗杰参加一个扶轮社(1)的会议去了。我没心情见他。我想可能除了妈妈,没人有心情见他。当然,罗杰自己可能就不这么想了)。我们没有告诉孩子们爱丽丝已经失忆,只是说,她在健身房里磕伤了头,很快就会康复。奥丽薇亚扣紧双手说:“亲爱的妈咪!这真是个悲剧!”本正站在餐具柜边,我能看出他背部一阵颤抖,正极力忍住不笑。麦迪逊撇撇嘴,鄙视地问道:“那爸爸知道这事吗?”然后没等人回答,她就咚咚咚地跑回了卧室,好像她已经知道了答案似的。奥丽薇亚在餐桌上忙得起劲,她要用涂色笔和闪光粉给爱丽丝做一张大大的慰问卡。汤姆趁机拉过我的手,把我带到起居室。他让我坐下,然后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说:“好了,跟我说实话,妈妈是不是得脑瘤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警告说:“不要撒谎!我是人形测谎仪!如果你的眼睛向右看,那就说明你在撒谎。”没办法,我必须得付出超人般的努力,好让自己的眼睛不去向右看。

这一晚挺有意思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怜的爱丽丝,她的不幸为我们造就了一个有意思的夜晚。

喔,我打哈欠了!真不容易,来得太是时候了!我现在得走了,霍奇斯医生。这次应该能睡着了。

病房外的天色渐渐亮了,爱丽丝经历了这样一个奇怪而碎裂的漫漫长夜,最终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她梦见尼克坐在一张她从未见过的松木长桌旁。他摇着头,端起一只咖啡杯说:“说来说去还是吉娜的事,对不对?吉娜,吉娜,吉娜。”他喝了口咖啡,爱丽丝深感厌恶。她转过头,起劲儿地抹着大理石台面上的一处油渍,油渍早就干了。

在睡梦中,爱丽丝身体抽动得厉害,连病床都移动了位置。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个黑漆漆的小屋子里,伊丽莎白躺在她身边,抬头望着她,脸上写满了惊恐。伊丽莎白问:“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测不到心跳?”

她梦见了一根巨大的擀面杖。她不得不在上千名观众的注视下把它推上山去。重要的是,她必须表现得很轻松。

“小懒虫,早上好!”护士说。她那开朗快活的声音就像碎裂的玻璃一样。

爱丽丝从病床上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她之前一直在憋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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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扶轮社是依循国际扶轮的规章所成立的地区性社会团体,以增进职业交流及提供社会服务为宗旨;其特色是每个扶轮社的成员需来自不同的职业,并且在固定的时间及地点每周召开一次例行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