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星期五,乔治和米尔德里德出现了。

爱丽丝在车库后面发现了它们,乔治侧卧着,好像被踢翻了似的。曾经威严的狮子脸上现在长满了绿霉,这让它看起来很落魄,就像一个满脸都是食物的老人。米尔德里德正坐在一个架子上,旁边放着一堆旧花盆。它的一只爪子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口。它看起来神情哀伤,心有不甘。两只石狮的身上都很脏。

爱丽丝把它们搬到屋后的阳台上,并用兑了漂白剂的水来擦洗它们。这个方法是隔壁的贝尔根太太推荐的,由于爱丽丝在开发房屋的问题上转变了立场,她高兴得要命。这回见面时,她又开始挥手致意,笑脸相迎,而且还邀请爱丽丝随时送孩子去她家里弹钢琴。“我们都不是五岁小孩了,”汤姆疲倦地说,“她不知道我们有一台PlayStation吗?”

麦迪逊休学的第一天,巴尔布提出要带麦迪逊出去购物旅行。“别担心,我不会宠坏她的,”她告诉爱丽丝,“不会买新衣服之类的。除非她看中了非常特别的东西,当然,如果是这样,我会留着等她下一次过生日的时候送给她。”

爱丽丝在擦洗石狮时,心里想着,乔治和米尔德里德会不会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光彩了?现在擦洗它们会不会太迟了?多年的疏于照料会不会让它们积累了太多的伤痕?

她和尼克会不会也是一样?是否每一次吵架、每一次背叛、每一次伤人的恶语都积聚成了丑陋的硬壳,裹住了曾经如此甜蜜的柔情?

好吧,若真如此,那就把这硬壳慢慢剥离,直到它消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完好如初,就像新的一样!她使劲擦洗着米尔德里德的石鬃毛,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电话铃响了,爱丽丝放下板刷,松了口气。

来电话的人是本。他在电话里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澳大利亚口音很重,就像来自内陆的人在打电话。他说,伊丽莎白过去24个小时一直坐在床上看电视,要是他敢去关电视,她就会尖叫,他不知道该这样放任她多久。

“那肯定是因为上一次试管婴儿周期失败了,她太伤心。”爱丽丝说着,看了看冰箱上贴着的孩子照片和校园简讯,心里想着,要是她能跟姐姐一起分享膝下有子的生活就好了。

本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噢,好吧,那是另一码事。我发现,它其实没有失败。我接到诊所打来的确认电话,说是她预约了去做第一次B超检查。她怀孕了。”

伊丽莎白给杰里米的家庭作业

我听见他在隔壁房间里打电话给爱丽丝。我让他保证过,不要把我怀孕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我就知道他会说出去的。骗子。

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生气。我恨他,恨他妈妈,我妈妈,恨爱丽丝。还有你,杰里米。我恨你们所有人。没有特别的原因。

我估计我之所以气愤,是因为你们的同情,怜悯和理解,但最重要的是,我恨你们抱有希望。我不想听到你们说:“这一次可能会成了!”“这一次我有很好的预感!”

炽热的怒火在我的心头不断地升腾起来。我试图驾驭它们,就像产妇可能会驾驭阵痛一样。我感觉浑身不舒服,乳房疼痛,而且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而我们已经无数次走到过这一步,我不能再忍受这样的折磨了,我不能。

杰里米,最让我气恼的是,就算我这么说了,这么想了,也全心全意地相信,我会失去这个孩子,正如我之前失败过很多次一样,但是我知道,在我内心深处,依然有一个积极到无可救药,却也可悲到无可救药的声音在说:“但是,说不定……”

爱丽丝开车前往伊丽莎白的家。

她不得不向本问路,整个地区的所有街道她一点也不熟悉。难道她以前不怎么去伊丽莎白家?毕竟她总是在没完没了地忙,忙,忙。

伊丽莎白和本的住处是一座红砖平房,带有修剪整齐的草坪。其所在社区家庭氛围很浓。隔壁家的前院有一个儿童秋千,马路对面有一位女子靠在车边,她正在帮汽车座椅上的孩子解开安全带。这让爱丽丝想起了自家街道在十年前的样子。

本一开门,她就听到屋里传来喧嚣的电视声。“她就想把电视声开得特别大,”本说,“你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你想去关电视,她就会像困兽一样大吼。我真的被吓到了,昨晚不得不睡在客房里。我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睡。”

“那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爱丽丝问道。

本耸了耸硕大的熊肩。“我猜她是害怕再次失去肚子里的孩子。我也是。之前我以为血检结果是阴性的。老实说,那时候我真的是松了口气。”

爱丽丝跟着本穿过厅堂(屋子里非常干净整洁,家具很少,一点也不乱),进入卧室。只见伊丽莎白正坐在床上,一手拿着遥控器,腿上放着一本练习簿和一支笔。

她依然穿着那天给肉贩讲课时穿的那身衣服,只不过头发已经是一团糟,她的睫毛膏晕开了,所以眼底留下了厚厚的黑色印记。

爱丽丝什么也没说,只是蹬掉鞋子,跳上了床,坐到伊丽莎白身边,将毯子盖在腿上,把枕头枕在背后。

本不知所措地徘徊在门口。“好吧,”他说,“那我去修车了。”

“好的。”爱丽丝对他笑了笑。

爱丽丝看了看伊丽莎白的侧脸。只见伊丽莎白面无表情,两眼盯着电视屏幕。

爱丽丝保持着沉默。她想不出该说什么。也许只要陪在伊丽莎白身边就足够了。

电视上正在放映一部老电视剧——《陆军野战医院》(1)。熟悉的人物和不时爆发的背景笑声让爱丽丝仿佛回到了1975年。那一年,她和伊丽莎白放学回家后,经常坐在米色的旧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德文蛋奶羹和番茄酱白面包三明治,等着妈妈下班回家。

爱丽丝神思缥缈。她反思了一下人生中这一小段奇妙的时期,一切都始于上周五的早晨,当时她醒来后,发现自己置身于健身房里。感觉过去的这个星期就像是在异域旅行,需要她学习一些非同寻常的新技能。这个星期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和孩子们见面,看到妈妈和罗杰在一起,家庭才艺晚会。

最后,她感觉到伊丽莎白在她身边动了动。爱丽丝屏住了呼吸。

伊丽莎白不耐烦地说:“你没事干啊?”

“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

伊丽莎白皱了皱眉,把毯子从爱丽丝腿上拉开。爱丽丝又把毯子拉了回来。

《陆军野战医院》放完了,伊丽莎白换了个频道。满屏都是奥黛丽·赫本眉清目秀的面庞。伊丽莎白又换了个频道,开始看一个烹饪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