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第3/3页)

其中一个小伙子递给她一支卷好的烟。我认为这个行为是一种款待,因为爸爸只给自己卷烟,我知道的所有其他男人也都一样。但是佩吉摇摇头,用那种受了伤的语气抱怨说她不抽烟。然后另一个小伙子给她一块口香糖,她接了。

发生了什么?我无法知道。那个给她口香糖的小伙子在翻口袋时注意到了我,他说:“佩吉?佩吉,我想这个小姑娘要上楼去。”

她低下头,所以我没法看到她的脸。经过时我闻到了香水味。也闻到了他们身上的烟草味,还有男人穿的羊毛制服和亮锃锃的靴子的气味。

我穿上大衣下楼来时他们还在那里,但这一次他们知道我要来,因此在我经过时没有说话。不过佩吉大声地抽了一下鼻子,最靠近她的小伙子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大腿。她的裙摆被拉了上去,我看见了她长袜的吊带。

有很长时间我一直记得那些声音。我仔细回味那些声音。不是佩吉的声音。是那两个小伙子的声音。现在我知道,战争初期驻扎在阿尔伯特港的一些空军士兵来自英国,当时正在那里受训,为参与对德作战作准备。因此我怀疑,是不是英国某地的那种口音令我觉得如此温柔迷人。但毫无疑问,我以前从没有听过一个男人那样说话,那样对待女人,仿佛她是一个如此美好珍贵的造物,无论有哪种不友善的事发生在她身边,都违背了律法,都是罪恶。

我认为是什么事让佩吉哭泣?当时我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兴趣。我自己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从我去的第一所学校放学回家的路上被追赶、被人用木瓦打的时候,我哭了。镇上学校的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单单把我挑出来,展示我乱七八糟的书桌的时候,我哭了。她因为这个问题给妈妈打电话,妈妈挂上电话时哭了,她因为我没有为她争光而饱受痛苦。似乎有些人天生勇敢,有些人却并非如此。一定有人对佩吉说了什么,于是她在那里抽鼻子,因为她和我一样不是厚脸皮。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认为惹她的一定是那个穿橘色裙子的女人。一定是个女人。因为如果是男人,安慰她的某个空军士兵一定惩罚过他了。让他说话当心,也许把他拖出去揍一顿。

因此我感兴趣的不是佩吉,不是她的眼泪,她那悲伤的样子。她有太多地方让我想到了自己。我感到惊奇的是安慰她的人。他们仿佛甘愿在她面前俯首低眉、剖献忠心。

他们一直在说什么?没什么特别的。没事了,他们说。没事了,佩吉,他们说。好了,佩吉。没事了。没事了。

如此友善。有人可以如此友善。

的确,这些来到我们国家接受训练以执行轰炸任务——后来他们很多人因此丧生——的小伙子,可能只是带着最普通的康沃尔郡或肯特郡或赫尔市或苏格兰的口音。但在我看来,他们似乎一开口就是在送出某种祝福,即刻的祝福。我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和灾难紧密相连,或者他们平凡的生命会从窗户飞出去,在地上摔碎。我只想到祝福,能接受祝福是多么奇妙,那个佩吉是多么幸运,又多么不配。

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我一直想着他们。在又冷又黑的卧室里,他们轻轻摇晃着我入眠。我可以让他们出现,让他们的脸出现在我眼前,让他们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但是,哦,不仅如此,现在他们的声音只给我一个人听,没有什么多余的第三方。他们的手在祝福我细瘦的腿,他们的声音在向我保证,我,同样值得被爱。

他们的模样和声音仍然存在于我并非完全关乎情爱的幻想之中,但其实他们早已离开。有些人,很多人,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