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4页)

时平还非常有勇气。道真死后,人们都深信他的灵魂会变成雷神向朝中大臣报仇。一天,雷击清凉殿,满朝公卿大惊失色,时平却拔出佩剑,凛然瞪视天空呵斥道:“你在世时不是位居我下吗?即使变成了神,到我们这个人世间来也必须尊敬我。”就像是畏惧他的气势,雷鸣竟然停了下来。因此《大镜》的作者认为,他虽是个做了许多坏事的大臣,但也是“非常具有大和魂的人”。

这样说来,时平似乎只是个鲁莽冒失、公子哥出身的捣蛋大王,但他也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一面。传说醍醐天皇和这位大臣曾密谋惩戒社会上的奢靡之风。有一次时平穿着违背天皇规定的华美服装进宫谒见,天皇从板窗的缝隙中看到后立刻板起了面孔,并召来宫中职事说:“近来规戒严格,左大臣虽说位列百官首位,但穿着华丽的服装进宫也太不像话,赶快命他退下。”职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诚惶诚恐地传达了圣旨。时平更是不知所措,也不让随从鸣锣开道,而是狼狈地出了宫。以后一个月他坚决闭门谢客,即使偶尔有人来访,也只说“因为天皇的处罚很重”而谢绝会客,连屋门都不出。这件事渐渐传开,世人都变得勤俭节约起来,其实,这是时平和天皇事先商量好的苦肉计。

平中常常去这位时平家问安,虽说并非没有献媚于权贵以求抓住升迁机会的企图,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位大臣和兵卫佐说话投缘。尽管两人从官职、等级来说有很大距离,但说起家谱和家世,平中并不逊色,而且两人兴趣、修养也相同,还都是喜欢女人的贵族美男子。因此两人经常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谈论什么,便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当然,陪伴左大臣并不是平中来访的唯一目的。跟左大臣聊到深夜以后,他就估摸着适合的时机告退。但他很少直接回自己家去,只是在大臣面前做出回家的样子,其实是偷偷去女官们的房间那边,在侍从君的房间外面转来转去,这才是他来访的真正目的。

然而有件事却十分滑稽。从一年前开始,平中就经常偷偷地去那边,站在自认为是她的房间的拉门外屏息偷听,或是站在回廊栏杆边偷看,一直很有耐心地寻找机会。可是一直所向披靡的平中,这回却运气不佳,别说没能打动她的芳心,连这位风传是世上少有的美女的容颜都没有偷看到。他不只是运气差,对方好像也在故意回避他,因此平中更加烦恼。这种情况下,常用的手段是让她身边的侍女代转书信,可是尽管没有任何疏漏,送了两三次信却全然不见回信。平中经常揪住那个侍女执拗地叮问:

“你确实替我交给她了吗?”

每次,侍女都同情地看着平中的脸孔支支吾吾地说:

“是的,我已经交给她了,可是……”

“她收下了吧?”

“是啊,确实收下了。”

“你跟她说,希望一定得到回信了吗?”

“我也这样说了,可是……”

“然后呢?”

“小姐什么也没说。”

“她看了吗?”

“也许看了吧……”

就这样,平中越是追问,侍女越感到为难。

有一次,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在照例详详细细地倾诉了仰慕之情之后,他又添上几句带着哭腔的话让侍女转交:“至少我想知道您是否看了我的信。不一定非要你写亲热的话语,如果看了的话,请您回一封哪怕只有‘看了’两个字的信。”这次侍女破天荒地微笑着回来了,对他说:“今天有回信了。”然后递给他一封信。平中激动万分,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急忙开封一看,只有一张小纸片。他仔细一看,原来是把他刚才送去的“请您回一封哪怕只有‘看了’两个字的信”中的“看了”两个字撕下来放进了信封里。

就连平中都万万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回复,一时间竟瞠目结舌。他和很多女人谈情说爱过,却从未遇见过如此故意刁难、冷嘲热讽的女人。无论如何他也是尽人皆知的美男子平中呀。一般的女人如果知道是平中求爱,都会很容易就喜欢上他,像侍从君这样厉害地对待他的一个也没有。因此,平中感觉就像被人用力打了个耳光一样,那以后很长时间再也没去找她。

此后的两三个月间不用去找那女子,非常现实的平中自然也就怠于去左大臣家问安了。偶尔去问候,回来时也不再走到女官住的那边。他告诫自己那里是不吉利的地方,总是迅速便离开了。那以后又过了几个月,一个下着梅雨的晚上,平中又去了大臣家,夜深了才出来。本来淅淅沥沥下着的梅雨突然下大了,要冒着这么大的雨回自己家令他不快。这时他忽然转念一想:如果在这样的夜晚去拜访那个人的话,会怎么样呢?虽然上次她搞的那个恶作剧是过分了点,想想很可气,不过她也是用了点心思的。也许对方这样百般捉弄自己,意在表明不讨厌我,对我感兴趣吧?可能是想让我知道她“可不像那些女人似的,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喜出望外”吧?如此看来,自己还是应该坚持下去的好——由于平中内心仍怀有这样的自负,尽管被她那样苛待,也不引以为戒,不打算完全放弃。况且,在这样大雨倾盆的漆黑夜晚去拜访的话,纵然有着魔鬼心肠的女人也不可能不动心。这样一想,他就情不自禁地匆匆朝那个应该忌避的方向走去。

“哎呀,我以为是谁来了呢……”

来开门的侍女透过夜色,看到大雨中无精打采地站在外廊地板上的平中,异常吃惊地说。

“您好久没来了吧?我以为您已经放弃了呢。”

“没有啊,怎么可能放弃呢?男人遭遇到那种对待,会爱得更强烈。从那以后没再来,是因为我觉得总是纠缠不休也很失礼。”

平中故作冷静,以免露丑,但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虽然过了很长时间,但我一天也没忘记过她,一直一心一意地想念着她。”

“您要带信吗?”

侍女不理睬他啰里啰唆的诉苦,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没拿什么信来,反正她不会回信,写了也没用。不过,姑娘,拜托你,哪怕就一小会儿,哪怕就看一眼,不,哪怕隔着东西,请让我见见她,听听她的声音。我是实在控制不住思念之情,才冒雨而来的,能不能稍微可怜可怜我呀?”

“可是其他人还没睡,现在恐怕不太方便……”

“我会等,不管到什么时候。直到其他人都睡下为止——今晚不见到她的面,我不打算离开此处。”

平中一个劲地这样说。

“姑娘,拜托你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