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2页)

这个口信越发使国经惊喜。事实上,时平来这位大纳言宅第表达岁首之礼,可以说是前所未闻的。这位给予自己很多恩惠的年轻的左大臣,只因自己是一族中的年长者,便多次给这一介老夫送来了大量财宝,这次又赐予了屈驾光临寒舍的荣耀。国经一整天寝食难安地想着对于左大臣无法估量的恩情要如何回报。他以前也想过:尽管我这里无法和左大臣的府第相比,但是哪怕左大臣只是一个晚上光临我家的宴会,我也要尽心竭力地招待,让他能够知道我感激之情的万分之一也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不会轻易来自己家,提出来也没有用,只会成为笑柄,说我是个不自量力的家伙,就没敢提出邀请,万没想到左大臣自己提出要来做客。

从第二天开始,国经的宅第突然热闹了起来,许多工匠进进出出。离正月所剩日子不多了,为了迎接尊贵的客人,雇佣了工匠、园丁修缮府第,整理庭园。家里所有房间、柱子都擦得闪闪发亮,榻榻米、拉门、隔扇全部换新,还挪动了屏风、帷幔的位置,改变了客厅的布局。家臣、老侍女负责指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个家具反复摆放好几次,一会儿让搬到那儿,一会儿让搬到这儿。还移栽了庭园里的树,封堵了池水,拆掉了部分假山。国经亲自来到庭院坐镇指挥,在树木、石头的布局上下了很多工夫。在国经看来,这实在是一生一世的体面,是为晚年增光添彩之事,因此,这次的准备工作,哪怕倾注再多的人力和物力也不可惜。

正月初二左大臣家预先来了通知,接下来初三这天,华丽的车辇和骑马的队列开进了大纳言的官邸。虽然事先说过为了不过于张扬,随从的人数不会太多,但是,右大将定国、式部太辅菅根[1]。等——从经常在时平身边效力的跟班,到五位以上的公卿显贵跟随来了很多,平中也在其中。申时过后,客人们各自就座,宴会开始以后,很快天就黑了。那天晚上觥筹交错,喝得格外热闹,主宾双方都醉得很快,这也许是了解内情的定国、菅根等人劝酒的缘故吧。

酒过三巡,时平说:“光喝酒没意思……”说完朝末座那边打了个手势,一位少纳言拿出横笛吹了起来。和着笛声不知谁又弹起了古琴。有人用扇子边打拍子边唱歌。接着又搬出了筝、和琴、琵琶等。

“老人家,老人家,还是应该从您先开始……”

“主人家不能如此拘谨,不然我们的酒也醒了。”

“不,我十分感谢,十分感谢……老朽已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八十年来头一次如此高兴……”国经带着醉意说。

“哈哈哈哈。”时平用他特有的朗声大笑打断了他的话,“别这么拘谨,放松下来,好好热闹热闹吧。”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

说着,国经突然大声地吟了一首诗。

“劝我酒,我不辞。请君歌,歌莫迟……”[2]

老人爱读《白氏文集》[3],乘兴背诵了一首。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他的酒劲儿就要发作了。

“……洛阳女儿面似花,河南大尹头如雪……”[4]

国经年纪大了以后饮酒有所节制,可他本来就喜欢喝酒,多少都能喝下。今晚作为主人迎来了非同小可的人物,国经不敢有差错,所以起初尽可能地控制酒量,但他心中涌起的喜悦之情无法抑制,加上客人们频频敬酒,紧张的心情便不知不觉地有所松弛,兴奋起来。

“不,即使白发如雪,您旺盛的精力也令人极为羡慕啊。”

说这话的是式部太辅菅根。

“虽说我也算是老人,可过了年也才五十岁,在您老来看就像孙子一样,可我最近也明显地感到衰老了。”

“您这么说我很荣幸,可我已经老得不行了……”

“说不行是什么不行呢?”时平说。

“什么都不行了,而且这两三年以来更加不行了。”

“哈哈哈哈。”

“玲珑玲珑奈老何。”老人又吟起了白居易的诗。

有两三个公卿轮流站起来跳舞,宴会逐渐达到了高潮。这夜春寒料峭,客厅里却热闹非常,沸腾着欢歌笑语。人们都解开上衣的领子,有的脱掉一只袖子露出衬衣,大家都忘记了礼法尽情欢闹着。


[1] 藤原菅根(856—908),平安前期的贵族,因曾在众人面前被菅原道真打耳光受辱,后在道真左迁之时阻止他人向天皇进谏。

[2] 出自白居易《劝我酒》。

[3] 中国古代流传到日本的一部诗集,又名《元白诗笔》,即诗人元稹和白居易的诗集。

[4] 与下句皆出自白居易《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