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加莫特和加拉西卡(第2/4页)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一种近乎父爱的温情,从巴尔加莫特的心头油然而起,他于是得意地笑了。

但是巴尔加莫特愉快的心情,被极端可恶地破坏了。从街角那儿传来踉跄的脚步声和嘶哑的自言自语声。“是哪一个王八羔子?”巴尔加莫特一边想,一边朝街角处看了看,顿时整个心灵都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原来是加拉西卡这小子!这个无药可救的酒鬼——真不是个玩意儿!天还没有亮,他是在哪儿喝醉的,真是叫人猜不透!反正他醉了,这是千真万确,绝对没有问题的。他的行为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神秘莫测的,可在巴尔加莫特说来,却了如指掌。他摸透了所有普什卡尔人的心理,包括加拉西卡下流的本性。加拉西卡一向喜欢走马路中央,可此刻却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所驱使,离开街心,趔趔趄趄地走到路边栅栏的紧跟前,用双手死命抓住栅栏,神情紧张地凝视着面前的墙。他摇晃着身子,以便积聚力量同这道出乎意料的障碍物做新的较量。经过一番并不太久的紧张考虑后,加拉西卡用力一推,离开了栅栏,倒退到街心,猛地一个急转身,大步朝空地走去。这空地原来并不像人们所讲的那么大,而且被许多街灯团团围在中间。加拉西卡一头就撞在第一盏街灯的柱子上,立刻亲密地同它热烈地拥抱起来。

“啊,街灯!”加拉西卡终于认清了摆在眼面前的事实。跟通常的情况相反,这次加拉西卡的心情特别好,所以没有狠狠地咒骂这根街灯柱子,而只是带几分亲昵地埋怨了它几句。

“站住,小傻瓜,你往哪儿跑?”加拉西卡嘟哝着说,刚刚离开灯柱子,又立刻同这根柱子撞了个满怀。他的鼻子差点儿没有被那又冷又潮湿的灯柱撞扁。“喔,是这样,是这样!……”加拉西卡半个身子已经顺着灯柱子滑了下去,但总算及时站住了,陷入了沉思之中。

个子高大的巴尔加莫特,轻蔑地撇了撇嘴唇,居高临下地看着加拉西卡。在普什卡尔街,没有一个人比这个醉鬼更使他憎恶的了。从表面上看,这家伙弱不禁风,可是打架闹事全城关却数他第一。他是个灾星而不是人。别的普什卡尔人喝醉了,胡闹一阵子,在警察分局里关上一夜,就千恩万谢、堂堂正正地走了。可是这个加拉西卡啊,干什么都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而且讲话尖酸刻薄。他常常被打得半死,甚至被关进警察局里饿饭,可是连这种办法对他也无济于事,怎么也改变不了他恶言伤人的习性。他往往站到普什卡尔街上最受尊敬的人家的窗口,无缘无故、没来没由地破口大骂。佣人们跑出来抓住他,一顿乱打,围观的人都哈哈大笑、火上加油。至于对巴尔加莫特本人,加拉西卡更是骂得刁钻促狭,巴尔加莫特甚至都听不大清加拉西卡尖刻的谩骂都含有什么意思,他只觉得比挨了一顿打还难受。

加拉西卡到底做何生计,就像他的全部生活一样,对普什卡尔人来说是个谜。谁都不曾看到他有过酒醒的时候。有个年轻的保姆使得小伙子们神魂颠倒,谁只要迷上了她,身上就会发出一股酒味,可加拉西卡在还未迷上她以前,身上就酒气冲天了。至于说加拉西卡的住所,也就是说过夜的地方,有时是在人家的菜园子里,有时是在堤岸上,有时是在小树林里。冬天一到,他就不见了,可是一到开春,他又出现了。在普什卡尔街,谁都打他;要是说有谁没有打他,那也只是因为懒得动手。可他却总是到普什卡尔街来,怎么也撵不走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吸引了他那神秘的心灵,这又是个令人莫解之谜。大家断定他是个小偷,而且并非没有根据;但是谁也没有当场捉住过他,打他只不过是凭一些间接的罪证。

这一回他想必也经历了一段并不轻松的道路。那身褴褛的衣衫看上去倒还能遮没他枯瘦的身子,上边沾满的稀泥还没有来得及焐干。那耷拉着的大红鼻子无疑是他生活颠沛流离的标志之一。他脸上满是油腻,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胡子。这张脸正是他酗过酒及挨过同伙的拳头的物证。靠近眼睛的面颊上,有一处地方被抓伤了,这显然还是不久以前的事。

在最后要同街灯柱子分手的时候,加拉西卡看到了默不作声的巴尔加莫特魁梧的身躯。他高兴了。

“巴尔加莫特·巴尔加莫迪奇(4)!您老,好啊!……贵体别来无恙吧?”加拉西卡说着,本想做一个特别亲昵的手势,但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为防万一,他马上就把背靠牢在街灯柱上。

“你上哪儿去?”巴尔加莫特板着面孔,闷声闷气地问道。

“我走的是正路……”

“去偷东西吗?想进警察局?坏蛋,我这就把你送进去。”

“休想。”

加拉西卡本想做一个满不在乎的手势,但他理智地克制住了自己,只是朝地上啐了一口,随即伸出一只脚在地上蹭了几下,装出把痰擦掉的样子。

“走!咱们到警察局去谈!”巴尔加莫特说着,一只有力的巨掌立即落到了加拉西卡油腻的领子上。这领子是那么肮脏、破烂,看来,巴尔加莫特显然不是指引加拉西卡走上改邪归正的艰难道路的第一个人了。

巴尔加莫特把抓在手里的醉鬼轻轻地晃了几下,使他的身子站站好,转向该去的方向,然后像一艘强大的拖船拽着一只小帆船那样,将加拉西卡往既定的目的地拖去;不料已经到了港湾口上,小帆船却出了事故。他本来可以下班歇息了,可现在却得把这个醉鬼押解到警察局去,这使他大为恼火。哎!巴尔加莫特真想动手揍他。但是他意识到在这么盛大的节日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合适,所以没有动手。加拉西卡雄赳赳地大步走着,自信得令人吃惊,甚至在顺从中流露出不服帖的架势。他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并且开始用苏格拉底的方法(5)来表现这种想法。

“警察先生,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还是给我闭嘴吧!”巴尔加莫特轻蔑地回答说,“天还没有亮,你就喝醉了。”

“大天使米哈伊尔的排钟敲过了吗?”

“敲过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就是说,基督已经复活了?”

“是啊,复活啦。”

“那么,请允许我……”加拉西卡本来是半侧着身子同巴尔加莫特交谈的,这时候突然猛地转过身来,和巴尔加莫特脸对着脸。

加拉西卡那个古怪的问题引起了巴尔加莫特的好奇心,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那只紧抓着油腻的领子的手。加拉西卡因此失去了支撑点,身子一晃,还没有来得及把刚从口袋里取出来的东西给巴尔加莫特看,就栽倒在地上了。加拉西卡用手支起身子,朝地下看了看,立刻扑倒在地上,像娘儿们哭丧似的号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