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第2/5页)

“亲爱的,我们又要有孩子了。”她每个月都会对约塞连这样说。

“你简直疯了。”他回答。

“我是当真的,宝贝。”她坚持说。

“我也一样。”

“亲爱的,我们又要有孩子了。”她会对丈夫这样说。

“我没时间,”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脾气急躁地嘟哝道,“你不知道在进行阅兵比赛吗?”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一心只关注如何赢得阅兵比赛,如何把克莱文杰送去诉讼委员会,指控他密谋打击由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任命的学员军官。克莱文杰专爱捣乱,又自作聪明。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知道,若不加监视,克莱文杰很可能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昨天想要打倒学员军官,明天或许就要推翻整个世界了。克莱文杰颇有头脑,而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发现,有头脑的人往往相当精明。这种人很危险,就连克莱文杰帮忙上台的那些新学员军官也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作证,指控他,定他的罪。指控克莱文杰一案,案情是十分明朗的,唯一缺少的,就是指控他什么。

指控无论如何不能牵涉阅兵比赛,因为克莱文杰十分重视,几乎同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本人一样。每周日下午,学员们早早出营参加阅兵比赛,在营房外摸索着排成十二人一列的队伍。他们宿醉未醒地哼哼唧唧,无精打采地走向主阅兵场各自的位置,然后和其他六七十支中队的学员一道纹丝不动地站在烈日下,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不少学员晕倒在地才解散。阅兵场边上停放着一排救护车,还站着一队队训练有素、手持步话机的担架兵。救护车车顶上,是拿着望远镜的观察员。一名记分员负责记录得分。这整个行动过程由一位精通会计的军医负责监督,他认可可视为昏厥的脉搏次数并检查记分员记录的得分。一旦救护车装载了足够数量的昏迷学员,军医便示意乐队指挥开始奏乐,从而结束阅兵比赛。这些中队一个紧跟着一个,全都走上阅兵场,绕检阅台拐个大弯,然后退出阅兵场,返回各自的营房。

每个受阅中队行经检阅台时,都被打了分。检阅台上坐了一位臃肿而蓄着较厚髭须的上校,还有其他几位军官。各联队的最佳中队赢得一面带旗杆的黄色三角旗,那东西实在毫无用处。基地的最佳中队获得一面红色三角旗,旗杆略长一些,其价值越发低廉,因为旗杆又重了些,下星期日别的哪个中队夺走之前,他们要整整一周扛着来回跑,实在是头疼之极。在约塞连看来,用锦旗充奖品可谓荒唐。锦旗并没有带来金钱,也没有带来等级特权,就跟奥林匹克奖章和网球赛奖杯一样,它们不过表明得主做了一件无益于任何人的事情,只是做得比其他人胜任些罢了。

阅兵本身似乎同样荒唐。约塞连讨厌受阅。阅兵太军事化。他讨厌听到阅兵的消息,讨厌看到阅兵的场面,讨厌陷在被阅兵阻塞的交通里,他讨厌被迫参加阅兵。就算不必每星期日下午冒着酷热像个士兵一样接受检阅,做一名飞行学员已经够糟糕的了。做一名飞行学员之所以够糟糕,现在很明显,他的训练完成之前,战争不会结束。那是他当初自愿报名接受飞行训练的唯一原因。作为一名合乎飞行训练条件的大兵,他得等很多个星期分派到班级,再得等很多个星期成为轰炸领航员,之后再得用很多个星期进行作战训练,为执行海外任务做准备。那时,似乎难以相信战争会持续那么长时间,因为有人告诉他,上帝在他一边,而上帝,有人告诉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可是战争远远没个了局,而他的训练却已接近尾声。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一心想在阅兵比赛中获胜,大半个晚上都在研究这事,他的妻子妖艳地躺在床上等他,一边翻着克拉夫特·埃宾的书,寻找最喜欢的章节。他读的是关于行进的书。他摆弄着几盒巧克力小兵,直到它们化在他手里才作罢,于是又调遣起一套塑料牛仔来,把它们排成十二人一列的队伍。这是他化名从一家邮购商店买来的,白天锁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列奥纳多的解剖练习看来是必不可少的。一天晚上,他觉得需要一个真人模特儿,于是指挥他的妻子在房里行进。

“裸体吗?”她满怀希望地问。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十分恼火,两手啪地捂住眼睛。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的生活绝望地拴在了一个女人身上,而这女人只知道满足自己肮脏的性欲,根本就看不到为了实现那无法达到的目标,高尚的人可以英勇地投身其中,进行艰苦卓绝的伟大斗争。

“你为什么从不鞭打我?”一天晚上,她不高兴地问。

“因为我没时间,”他不耐烦地对她呵斥道,“我没时间。你不知道在进行阅兵比赛吗?”

而他也确实没时间。你看,已经是星期天了,下一次阅兵比赛只剩下七天的时间准备。他不明白时间都到哪里去了。接连三次阅兵比赛都得了倒数第一,弄得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名声很臭,于是他考虑了各种改进的办法,甚至想把每排十二个人钉在一根长长的二乘四英寸的风干橡木条上,使他们保持直线。这个计划行不通,因为如果不在每个人的腰背部嵌入镍合金旋轴,要做九十度转向是不可能的,再说要从军需主任那里拿到那么多镍合金旋轴,还要争取到医院外科医生的合作,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也完全没有把握。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采纳克莱文杰的建议,让学员们选出了自己的学员军官,随后的那个星期,中队赢得了黄色三角旗。这意外的成就,把沙伊斯科普夫少尉高兴坏了,以至于妻子想拖他上床庆贺,以宣示对西方文明里下中产阶级性道德观念的蔑视时,他拿起旗杆朝她脑袋使劲敲了一下。下个星期,中队赢得了红色三角旗,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简直欣喜若狂。此后一个星期,他的中队创下了纪录,连续两个星期赢得红色三角旗!现在,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踌躇满志,坚信自己有能力一鸣惊人。经过广泛研究,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发现,行进时两只手不应像时下流行的那样自由摆动,而应该始终保持在大腿中线不超过三英寸的范围之内,这就是说,两手实际上几乎根本不要摆动。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的准备工作做得精细而又秘密,中队全体学员都宣誓保守秘密,他们深夜来到辅助阅兵场预演。他们在一团漆黑中行进,彼此盲目地撞在一起,但他们并不惊慌,就这样慢慢学会了行进而不摆动双手。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最初的想法是请钣金车间的一位朋友把镍合金钉打进每个学员的股骨,再用恰好三英寸长的铜丝把钉子和手腕连接起来,但是没有时间——总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而且战争期间很难弄到上好的铜丝。他还想到,学员们被这样拴住手脚,便不能在正式行进之前那感人的仪式上合乎规范地倒地昏厥,而不能合乎规范地昏厥可能会影响全队的得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