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页)

他当场马上面对现实。“他们做了安排……”

“整个计划的每一步他们都做了安排。他每天都收到来自戛纳的简短的电报。”

听到这话,斯特瑞塞不禁睁大双眼。“你知道这件事?”

“我不仅仅知道,还亲眼看到。在我见到他之前,我不知道我会看到怎样的情况。可是当我一见到他,我就不再猜想了,再见一次之后我就感到确切无疑了。我把他看穿了。他在演戏,他依然按照他每天接到的指示做戏。”

“这样说来查德是总指挥?”

“哦,不,不是总指挥。我们也参与了这件事。你和我,还有‘欧洲’。”

“欧洲,是的。”斯特瑞塞若有所思。

“亲爱的老巴黎,”她似乎在解释,可是还不止这些,她思路一转,冒险说道,“还有亲爱的韦马希,另外,你也有一份。”

他表情严肃地坐在那里,问道:“我有一份什么,小姐?”

“嗨,在我们的朋友那奇妙的思想意识的形成过程中,你也出了一份力。你以你的方式帮助他流浪到目前这个地步。”

“他目前到底在哪儿?”

她笑着继续问道:“斯特瑞塞,你目前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似乎一边想,一边马上说出来:“好像已经落入查德手中了。”他又想到另一件事。“这一切是不是都通过彼尔汉姆来完成的?你知道,他可能会想这个法,查德只要想到一个办法……”

“那么会怎么样?”她满脑子都被这个意象占领。

“我该怎么说呢?查德非常令人生畏吗?”

“哦,你想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可是刚才你提到的那个办法并不是他的最出色的办法,他会想出更好的办法。他不会完全通过小彼尔汉姆来实现他的目的。”

这似乎使得希望顿时破灭。“那么还能通过谁呢?”

“我们只有走着瞧!”可是她却一边说话一边转身,斯特瑞塞也跟着转身,因为此时剧院的服务员在走廊里把包厢的门咔嗒一声打开,一位他俩不认识的绅士快步走了进来。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尽管他俩脸上的表情都表明他走错了地方,他却依然气宇轩昂,充满自信。大幕再次升起,全场静寂无声。斯特瑞塞默默地询问着来者,而这位身份不明的来者也不出声地招呼对方,很快地挥挥手并微笑了一下。他谨慎地用手势表示他愿意等待,愿意站在旁边。这些举动以及他脸上的表情突然使戈斯特利小姐若有所悟。她把它们同斯特瑞塞刚才的问题的答案联系起来。正如她此时转身对她的朋友暗示的那样,这个身体健壮的陌生人就是那个问题的答案。她直截了当地向他介绍这位不速之客。“嗨,通过这位先生!”那位先生也同时做了相同的解释,斯特瑞塞听他说出一个非常短的姓名。斯特瑞塞惊奇地喃喃重复这个姓名,随后才发现戈斯特利小姐说的比她知道的还多。他俩面前站的正是查德本人。

我们的朋友后来一再回忆当时的情景,他回忆他们同在一起时的情况,他们有三四天都一直聚在一起。在头半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有如弹奏的最强音,以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他在一瞬间就完全确定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这种感觉是他一生中少有的。他以前还从未有过这种千头万绪的感觉,而且这感觉尽管模糊而且纷繁复杂,却持续了很长时间。它与那彬彬有礼的沉默同时发生,并似乎因此而得到保护和加强。他们不能交谈,因为怕打扰下面包厢里的观众。这使斯特瑞塞想到(他老爱想这一类的事情),这是高度文明中时常会发生的事情,是对礼仪的让步,也是经常遭遇到的不同寻常的情况,只有等待才能解脱。对于那些国王、王后、喜剧演员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人来说,解脱不可能很快到来。尽管你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但你通过那种有巨大压力的生活,多少可以体会到他们的感觉。斯特瑞塞紧靠着查德坐在那里,观看那时间颇长且十分紧张的一幕戏,觉得自己真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眼前发生的事情占据了他全部心思,且在半个小时之内控制了他全部感觉。他不可能做任何表示而不至于引起麻烦,这也可以算是他的运气。假如他有所表示,他就会表现出某种激情,即困惑的激情。可是他从一开头就告诫自己,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也决不能表现出这样的激情。对他来说,身旁突然坐下一个人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以至于他那灵活的想象力在这方面没有用武之地。他曾考虑过所有可能发生的偶然情况,但就是没有想到查德可能会在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下出现,因此他此刻只好以勉强的笑容和令人感到不舒服的脸红来面对这一事实。

他问自己,在他以某种方式做出承诺之前,他是否可能感到他的心已安于这新的前景,并习惯于这不平凡的真理,可是这真理委实太不平凡了。难道还有比个性彻底分裂更不平凡的事吗?你可以同一个人打交道,但你不可能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并与之打交道。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很难知道对方对你的看法,因此也很难获得自我安慰。他不可能绝对不知道,因为你不可能绝对不让他知道。这是人们现在常说的典型例子,一个难以超越的变形的例子,而唯一的希望在于总的规律,亦即典型的事例常常由外力控制。也许他,斯特瑞塞本人,是唯一明白这个道理的人。甚至戈斯特利小姐,尽管她很有办法,也不明白这一层,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他还认为那怒视着查德的韦马希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愚昧无知。他重新认识他老友对社会常规的无视,并意识到从他那里得到的帮助将极其有限。他在某些事情上了解得比戈斯特利小姐更透彻,但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因此而得到一些补偿。如此说来,他身处的境况也是一种事例,他此时为之兴奋,也极感兴趣,因为他已经预见到将来告诉她这一切时,将会多么有意思。在这半个小时里,他没有从她那里得到任何帮助,而且说老实话,他之所以陷入窘境,与她避免和他对视有很大的关系。

在开头几分钟内他就低声地介绍了查德,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她也从来不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然而在开始时她除了舞台什么也不看,而且她还不时以欣赏为借口,邀请韦马希一同观看,后者的参与能力从来没有遇到如此考验。斯特瑞塞认为她有意不理查德和他,以便达到让他和查德随意交往的目的,然而正因为这个原因,韦马希觉得自己受到很大的压力。对于那个年轻人来说,他俩的交往仅限于友好的目光和类似于微笑但远非露齿一笑的表情。思想异常活跃的斯特瑞塞不由得担心自己的举动是否像傻瓜。他觉得自己肯定表现得像个傻瓜,要不然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最糟的是他意识到这种烦恼不安的感觉正是一个表征。“如果我不喜欢我给这个家伙留下的印象,”他思忖道,“那么我到此地来将收效不大,不如在开始之前趁早收手。”这个明智的考虑显然没有影响他很敏感这一事实。他对一切都很敏感,但对那些对他有用的东西却不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