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1936年(第3/5页)

据知情人透露,安慰奖也挺有趣的,其中有杏仁蛋白糖做的坦克和枪炮。女人们俏皮地说,情愿要糖做的杀人武器,也不要“卐”字珍品。

在一片欢笑声中,有人压低声音议论这次庆祝生日晚会的政治背景。令人颇费猜疑的是,“元首”谢绝光临,党内某些头面人物也未被邀请,然而贵族倒来了不少。这种反常现象难免引得人们产生猜疑的心理,有的人甚至怀疑“元首”出现了健康问题。国外的记者和外交官,以及军官和重工业界的巨头,都在低声但急迫地谈论着。

“好像得了癌症。”一个英国新闻界人物用手帕捂着嘴巴,向巴黎的一位记者说。可是他找错了谈话对象。这个巴黎人叫皮埃尔·拉律,是个老朽的、诡计多端的矮子;实际上他极力推崇新德国的英雄主义和威严着装的年轻军人。他不是记者,而是个阔佬,写过一些书,都是以欧洲各国的社会、文学、政治生活为题材。他生活的主要内容是结交社会名流。这个荒诞不经而又声名狼藉的小男人,獐头鼠目,说话像久病的老太婆,尖声尖气。他蔑视法国的民主制度,向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声明,克莱蒙梭是无赖,白里安是白痴。而德国盖世太保的高级官吏,在他看来,个个都是“半神”,新德国的最高领导人都是“全神”。

“先生,您在胡诌些什么呀?”矮记者势不两立地教训着别人,语音冰冷沙沙,像枯叶飘落,“‘元首’身体健康无恙,只是有点儿小感冒。”

英国记者紧张起来,他知道这讨厌的矮记者会立即去告密,就立刻申辩说:“这是意大利记者向我暗示的……”

一个身穿笔挺军装的瘦弱的好事者,声色俱厉地打断了英国记者的申辩:“少来这一套,先生!我不愿再听下去了,都是些不负责任的无稽之谈!”矮记者朝房间对面看了一眼,忽然温和地补充一句,“请您原谅,我得过去向保加利亚前国王致意。黑森亲王夫人正在他身边。我结识这位夫人是在罗马她父亲的宫廷里。”他转身走开,把修长而苍白的手在胸前合十,姿势和神态活像一个阴险狡诈的神父。

英国人冲着他背后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的势利眼!”

整个大厅骚动了,人们谈话的声调出现了异常,原来是宣传部长驾到!今晚,他的光临,出乎人们意料。众所周知,他同总理寿星的关系紧张。此刻寿星尚未露面,一旦他进入会场,庆祝活动就会达到高潮。

数千万人精神世界的主宰——宣传部长,一瘸一拐地穿过光怪陆离的人群。人们纷纷向他鞠躬致敬。仿佛有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伴他一路而来,他好像一个险恶、孤独、残暴的凶神恶煞,从天上降到一群花天酒地、怯懦而可怜的凡人中来。有几秒钟,全体凡人像是吓瘫了。跳舞的人,一个个优美的身姿,突然都变成了雕塑,目光都停留在这可怕的矮子(宣传部长)身上,无数眼神包含着沮丧和怨恨。矮子(宣传部长)试图将其瘪嘴两角的肌肉伸展到耳边,挤出一个富有感染力的微笑来冲淡一下这阴森的气氛。他那双狡黠、深陷的眼睛力图投送出一些善良的目光,以尽力表现出他和蔼可亲的内心。他潇洒地拖着那只跛足,灵活地匆匆穿过披上节日盛装的大厅,向两千个奴才、帮凶、骗子、受骗者以及傻瓜们,展现他那秃鹫般的脸孔。他在百万富翁、外国使节、团级指挥官和电影明星身边一晃而过,满脸奸笑。在剧院院长亨德里克·赫夫根、枢密院顾问和市议员面前,他一下子站住了。

另一条爆炸性的新闻是:亨德里克·赫夫根院长是现任空军上将/总理的忠实的宠儿。总理无视宣传部长的心愿,任命亨德里克为国家剧院院长。经过长期激烈的钩心斗角,宣传部长被迫牺牲了他的门徒诗人凯撒·冯·穆克,把他送出国去旅行。现在,他向对手的宠儿问候、交谈,并在大庭广众面前表示敬意。这个狡猾的宣传家是否想用这种方式,向国际上层社会表明,在德国统治阶级最高层里,根本不存在阴谋与分歧,宣传部长和空军上将/总理之间的争风吃醋,纯属无稽之谈?亨德里克是首都舆论界议论的中心人物,是因为他异常狡狯,既善于同宣传部长周旋,又能同总理/空军上将保持亲密关系?或是因为他在背后煽动一个当权派反对另一个当权派,反而使两大敌手都成了自己的保护人?他完全能做到这点,因为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将其机智发挥得淋漓尽致。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让人流连忘返。皮埃尔·拉律马上把保加利亚前国王冷落在一边,以急促的步子,像风中的一片鹅毛飘过大厅,去满足一下好奇心:在咫尺之处目睹这轰动舆论界的邂逅。凯撒·冯·穆克冷酷的眼睛警觉地眯起缝来。科隆的胖太太见到如此难得的场面,兴奋得喊出声来。大人物的母亲——贝拉夫人向周围的人报以和蔼的微笑,似乎在说:亨德里克真的很棒,而我就是他高贵的母亲。但你们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们虽然在某些方面与众不同,可毕竟还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啊!

“亲爱的亨德里克,您好吗?”宣传部长向剧院院长表示问候,面带诚挚的微笑。

院长亨德里克也以微笑答谢,但嘴咧到一半,笑容被收敛住了,眉头深锁,好像很痛苦。“谢谢,部长先生!”他轻声地说,语调轻快,吐字缓慢。部长握住院长亨德里克的手久久不放。院长亨德里克又说:“请问,贵夫人身体好吗?”一听这话,部长的脸顿时严肃起来。“今晚她有点儿不舒服。”随即他把院长的手放开了。院长以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说:“深表遗憾!”

他当然知道,也是众所周知的,在这座大厅里,宣传部长夫人对总理太太妒忌得快要发疯了。由于“元首”本人没有结婚,所以过去宣传部长的结发妻子同时也成了德国的“第一夫人”。她端庄大方地完成了上帝赋予她的这一使命,这点,连她的死对头也不能否认。可是后来,来了个洛特·林登塔尔,一个二流女演员,年纪也不小了,竟然嫁给了大腹便便的总理。宣传部长夫人为此非常痛苦,别的女人已挤到她前面去了,并抢走了“第一夫人”的位置。这个女演员成了人们狂热崇拜的对象,似乎她成了复活后的凯撒王后路易丝。每一次为洛特举行晚会,都把宣传部长夫人气得偏头痛。今晚她就被气得卧床不起。

“今天这样的场合,尊夫人如果能来,一定会感到轻松愉快。”亨德里克仍然一本正经地说,语调中也丝毫不带讽刺味儿,“‘元首’没有来,太遗憾了。英法大使也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