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肉身(第4/28页)

如同那天晚上一样,我有时候会给她弹奏德沃夏克(10)的弦乐五重奏——令人兴奋的音乐,极易辨认和掌握。她喜欢我弹钢琴,这能创造她所喜欢的浪漫的、充满诱惑的气氛,于是我就弹了。我弹奏较为简单些的肖邦的钢琴前奏曲。舒伯特的几首《音乐的瞬间》。奏鸣曲的一些乐章。不是什么太难弹奏的,都是我曾经认真学习过的曲目,而且弹奏得不算太差。我通常只为自己弹奏,即使现在我的水平已有长进也还是如此,但当时为她弹奏却是件很快意的事。这都是让人沉醉之事——对于我们俩都是的。演奏是很有趣的。有些曲目如今已得心应手,但大多数乐曲都有大跨度的节拍,这就难为我了。那些年里我没有请钢琴老师,我自娱自乐弹奏时有些乐节就懒得下工夫去练习。那时每逢我遇到了问题,我总是用某种近乎疯狂的办法解决。或者解决不了——那些从一个键移向另一个键的复杂的跳指技巧,简直要把手指都弄折了。我认识康秀拉时还是没有请老师,所以我弹奏了一些愚不可及的即兴曲目,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发明,用来解决弹奏时碰到的技术问题。我小时候只上过几次钢琴课,五年前曾请过一位老师,其余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自学。几乎没经过正规的训练。假如我正儿八经地上过课,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花那么多时间去练琴了。我每天黎明即起,花两个小时,如果可能的话花两个半小时练琴,这几乎是尽人所能了。尽管有几天我会忙于其他事情,但我之后会补上的。我的身体不错,但练了一会儿就感到累。身心俱累。我读过大量的乐谱。这是一个技术术语——这不是指像你读一本书一样读乐谱,这是指在钢琴上弹奏乐曲。我买过很多乐谱,我什么都有,钢琴曲,我过去常阅读它,我过去也常弹奏它,只是弹奏得不好。有些段落也许弹得不是那么糟糕。这要看进行得如何等等。就弹奏而言,确实不是很好,不过我从中获得了乐趣。而乐趣是我们的主题。如何一辈子认真地对待自己小小的个人乐趣。

我所上的这些音乐课是给我自己六十五岁生日的礼物,因为我终于与康秀拉发生了性关系。我已经取得了不少进步。我弹奏一些相当难的乐曲。勃拉姆斯的间奏曲。舒曼。一首很难的肖邦的前奏曲。我迎难而上,敢于碰硬;可我还是弹奏得不好,但是我继续努力。我绝望地对我的老师说:“我怎么也弹奏不好。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她答道:“弹奏一千遍。”看来,像所有快乐有趣的事一样,弹钢琴也有其不那么快乐有趣的成分。但是我和音乐之间的关系加深了,而这对于我现在的生活来说至关重要。现在弹钢琴就是明智之举。还要过多久才可能有女孩子出现呢?

我不能说康秀拉开玩笑地指挥贝多芬乐曲而令我对她兴奋起来,我弹奏曲子就能使她对我也兴奋不已。我还不能说由于我干了什么而使得康秀拉对我产生性兴奋。这就是从八年前我们第一次上床以来我从没有一刻宁静的主要原因;也是我,不管她是否意识到,总是那么脆弱并且自那次之后一直心怀幽怨的原因;还是我从来没能找到是否要经常看到她或是少看到她或是根本不见她放弃她的答案的原因——放弃她等于干一件不可想象的事,六十二岁时,自愿放弃一个极出色的二十四岁女孩,她几百次地跟我说,“我崇拜你”,但是她从没有,即便不那么真诚吧,能低声说出:“我需要你,我要你这样——没有你的那个玩意儿我没法活。”

康秀拉不是这样的。但这正是我害怕失去她而且这种担心从未远离我的原因,是她始终在我心中占据位置的原因,是无论她在不在身边我都从未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她的存在的原因。对性的着迷是令人可怕的一面。当你被欺骗的时候,性能帮助你不去想太多而且只会让你喜欢这种欺骗。但是我一点也没有这样的乐趣: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多想——多想,担忧,还有,对了,受苦。多想想你的乐趣,我告诉自己。若非为了乐趣,我为什么要选择现在这种生活方式,尽可能少地给自己的自在施加束缚呢?我有过一次婚姻,在我二十多岁时,很多人有过的糟糕的第一次婚姻,糟糕的第一次婚姻如新兵营一样糟,但自那次婚姻后我决心不再有糟糕的第二次婚姻或第三次和第四次。自那以后,我下定决心不再生活在牢笼里了。

那第一个晚上我们坐在沙发上听德沃夏克。过了一会,康秀拉找到了一本她感兴趣的书——我忘了是哪一本,虽然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她转过身来——我坐在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沙发的角落里,她也坐在沙发上——她将身体扭了一半过来,把书放在沙发扶手上,她开始看了起来,由于是斜靠着,整个身子往前倾,我在她的衣服下看到了她的屁股,清楚地看到了身姿,这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她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女人,但身体略显单薄了点。这似乎使身体显得不是很匀称。不是因为她长得太胖了。但绝不是患了厌食症。你可以看到她身上女性的肉体,而这是美好的肉体,丰满——这就是为什么你能看见肉体的原因。她就在那里,虽然身体不是暴露无遗地倚靠在沙发上,但还是将屁股半转向了我。像康秀拉这样对自己的身体十分敏感的女人竟然那样做了,我认为,这是在邀请我可以开始了。性本能还未经触动——古巴人端正的品行没有受到任何损害。看着那半转过来的臀部,我知道她仍然保持着贞洁。我们谈论过的一切,我听到的关于她家庭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未加妨碍。不管这一切,她知道该怎样转过她的臀部来。以原始的方法转过来。展示。完美的展示。它告诉我,我不再需要压抑上前摸一把的渴望。

我开始抚摸她的屁股,她也喜欢我的抚摸。她说:“这是一种奇怪的情形。我不可能成为你的女友。没有任何理由。你生活在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截然不同?”我笑道,“怎么截然不同了?”而就在这时,你开始撒谎了,你说道:“噢,这不是个多么崇高的地方,假如这是你正在想象的地方。这不是个多么吸引人的世界。这甚至不是个世界。每周一次我出现在电视荧屏上。每周一次我出现在电台里。每隔数周我的文字出现在一本杂志的最后几页上,至多也就二十人会阅读它们。我的节目?这是星期天早上的一档文化节目。没有人会看。这不是一个怎么令人担忧的世界。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带你进入这个世界。请你和我待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