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真空管和碎冰锥(第2/4页)

他工作起来十分严肃且迅速。他手术的时候总是有些暴躁,若是护士或助手有一丝马虎,他都会严厉地呵斥他们。他以手术精准为豪。而这也是这台手术的全部意义:精准。沃尔特·弗里曼和詹姆斯·瓦茨的标准额叶切除术的问题就在于太过草率。埃加斯·莫尼兹的手术,就是这种草率的恶果。他们给额叶中里带来了混乱。甚至连弗里曼自己也描述自己的手术“具有破坏性”。外祖父至今已经加入康涅狄格州联合额叶切除研究组两年了,虽然他很快就熟悉了传统的方法,毕竟这种方法还是整个研究的焦点,但与此同时,他还是对这种方法有些失望。虽然他现在也是个额叶切除的专家,有时候一天要做5台手术,但他开始觉得额叶切除术对前额叶的伤害太大了,会对人格及其功能产生隐伏而不可逆转的削弱。他相信无论额叶切除带来了什么好结果,这都是由于前额叶与其他脑区被简单粗暴地分离了。所以为什么不只关注这些纤维,而让额叶的其余部分保持完整呢?

这就是他这台手术的目的。他将其称为部分额叶切除术,或者叫眼眶环切术(orbital undercutting)。因为手术集中于眼窝处的前额叶下部。他已经练习这种新方法几个月了,不论是在生活研究所还是康涅狄格州的其他三个疗养院,他交替使用传统额叶切除术和他设计的这个新方法并比较结果。有传言称,这种方法最初的结果引发了轩然大波。约翰·富尔顿对黑猩猩的额叶切除引发了莫尼兹对人类的白质切除探索,而现在他对我外祖父的这项技术表现出了狂热的兴趣。富尔顿无法亲自莅临生活研究所观摩,因为他已经与华盛顿特区的卫生局局长有约在先,不过他实验室的许多研究者倒是都出席了这次观摩。

总之,手术花了大概一个小时。最后我外祖父将钻下的骨栓重新插回到科帕索的前额,并将它们缝合起来。护理员将她推到恢复室。她很快被推到同一幢楼的四层,这里是专为额叶切除术后病人提供的特殊病区,这里也囊括了负责人柏林盖姆的“神经外科病人再训练教室”。外祖父梳洗干净之后,回到了观众席间问候他的朋友和同事。

另一个女人躺上了刚才科帕索躺过的手术台。

轮到瓦尔特·弗里曼了。

弗里曼也一直努力在构思新的改良版白质切除术。像我外祖父在手术中使用了定制的车身环钻一样,弗里曼的方法也用到了一个完全颠覆原来用途的定制工具。只不过我外祖父的顿悟发生在车库,而弗里曼的顿悟则是在停尸房。

在弗里曼和詹姆斯·瓦茨看来,额叶切除术的关键不在于切断太多部分而对额叶造成损害,而在于手术过程太过冗杂难以执行。作为一种主流外科手术,它需要的不仅仅是在病人的颅骨上开个洞,还包括了所有并发症的出现、住院期间的投入以及很长的恢复期。而最令弗里曼沮丧的是,这种技术需要一个神经外科医生来操作。标准额叶切除术是弗里曼的构想,他也是最有发言权的倡导者。但是归根结底,在他的神经外科医生同事瓦茨进行手术实操时,他只能沦为一个手术室里的观察者。

而那天瓦茨并没有在场。

事实上,弗里曼和瓦茨已经有些疏远了,因为有一天,瓦茨偶然来到他们两个的办公室,非常惊恐地发现弗里曼在独自做手术,而这个新手术也正是现在他在疗养院展示给大家的。

他新方法的基本思想是无需穿透颅骨的壁垒,直接进入额叶。为了完善这种技术,弗里曼在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太平间的尸体上演练,直到他找到那个最小阻力点:位于眼窝背后的眶骨。头骨的大部分是厚实坚硬的,而这片区域相对纤薄而脆弱些。在太平间里,他试验了几种现有的外科手术工具,想找到足够细小的东西在不伤害眼睛的情况下抵达眶骨,而又足够坚硬可以刺穿眶骨。他屡战屡败,因为这些工具的尖端总会将骨头折断,这对一个活人来说是致命的灾难。

而后弗里曼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想到一种足够纤细而坚硬的工具,或许是能穿透眼窝的不二之选。

手术台上的那个女人叫做丽贝卡·亚当斯(Rebecca Adams)。她被用皮带固定在手术台上,一个电休克治疗仪的电极附在她的前额上。有人打开了发电机开关,迸发出一股电流使亚当斯一阵痉挛,皮带因此剧烈绷起,她立马失去了意识。弗里曼移开了电极。

弗里曼拿起了起他的碎冰锥。

这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他拉起丽贝卡的一只眼睑,将碎冰锥从她眼球上方刺进去,来回滑动直到受到眶骨的阻抗才停下。他用小锤把碎冰锥敲进去,将其推进到额叶里大概3寸的样子。一旦其达到那个深度,他便快速地来回挫动碎冰锥,在一个略低于其颅骨的平面上进行着。然后他又将碎冰锥拉回到原来的位置,照原路退了出来。他将冰锥擦拭干净,又重复在亚当斯的另一只眼睛如此操作。正如他早些时候开创的标准额叶切除术,这个手术也有先天性的不精确,因为他并不能看到他想要斩断的连接,只能仅仅期待冰锥在大脑中旋转便可以切断它们。而精确本就不是他的目标。经眶额叶切除术(transorbital lobotomy),正如他对手术的命名一样,其目的就是快速、简易。他相信,之所以神经外科不受主流大众的认可,就是因为它包含着一种重要且昂贵的医学技术,需要神经外科医生和一众医务人员的参与。相比之下,经眶额叶切除术可以由任何人在任何地方执行。弗里曼认为,他可以对任何有能力的精神病医生进行培训,用一个下午教会他们如何做碎冰锥额叶切除术。他设想未来某天,或许患者治愈精神疾病会比拔一颗坏牙还要简单。

整个手术,从放上电极到取出碎冰锥,不会超过15分钟。很快,丽贝卡·亚当斯开始颤动。暗色的瘀伤在她眼睛下面形成,不过她身体的其他部位,至少在生理上是没什么变化的。

当我透过那积满灰尘的外科日志和旧信件回顾那漫长的一天时,我很想问问,疗养院的管理者是否和里面的患者一样疯狂。从现在的角度来看,可以认为那些外科医生、精神病医生和管理者,他们所有人都在无法无天地、疯狂地践踏他人大脑中那脆弱的领地。

但是你无法召唤出鬼魂来对质。此外,疯狂往往意味着真实的崩溃,意味着理性的丧失。不过这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些在手术室里的人,和看台上观察的人一样,都是我们印象中的那种通情达理、睿智、理智的人。他们的动机在大多数情况下简单而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