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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很奇特的。我们对其他人的爱都是有动机的,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唯一的例外。我们始终爱自己的子女,甚至在他们出世前就爱着他们。不管新手父母事先准备得多么周全,当各种如浪涛般汹涌、激烈的情绪冲向他们,将他们击倒时,他们在新生儿诞生的那一刻仍会感到无比震惊。这种情绪是无与伦比的,因此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这就仿佛要你向某个一辈子住在暗室里的人说明脚趾间的沙粒或舌尖上的雪片——它让你的灵魂出窍。

戴维的手搭在女朋友的肚子上,爱着某个素未谋面的人。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将被某种不存在的爱所控制。他妈妈总是说:每个孩子都像是一次心脏移植手术。现在,他算是了解了这一点。

女友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后颈。他整个晚上都在讲电话,也获悉会员大会与投票达成的决议。自从他开始执教小联盟球队以来,他就非常向往某项职务。现在,他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要相信自己的真心。”女友说。

“我是冰球教练,我就只想当冰球教练。剩下的都是政治。那跟运动一点关系都没有。”

女友亲吻他的脸颊:“那你就当个冰球教练吧。”

玛雅按了安娜家的门铃。对于凯文在小径上慢跑,她只字未提。她没有提到任何细节。不久之前,对安娜隐瞒某个秘密的念头简直是不可能的;现在,这个想法可以说是天经地义。这种感觉非常恐怖。她们走回玛雅的家,彼得、蜜拉与里欧坐在厨房里。他们正等着电话响起,等着别人告诉他们会议的结果。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传来任何消息。所以,他们就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玛雅取来吉他,彼得去拿鼓槌,安娜问她是否能高歌一曲。她的歌声难听无比。她的歌声是如此不堪,能让全家人忍受漫长的等待。

在小镇的另一区,一座位于通往湖畔路边的冰球馆里,一个球会的会员大会已经告一段落。投票已经结束,开票结果已经出炉。每个人都在应付表决所造成的后果。

一群身穿黑色夹克的男子分散在还留在现场的人群中,其中某些人有家人陪伴,有些人则形单影只。人们不分男女,都走进了停车场。每个人都在说话,但没有人确实表达些什么。有些房子里,所有的灯光都已熄灭,但所有的人都还醒着。对他们来说,这将是漫长的一夜。

所有人都已离开了自助餐厅,然而球会总监仍在桌边静坐许久。“尾巴”独自站在看台上的阴影中。这个球会可是他们的人生。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它究竟属于谁。

亚马正坐在札卡利亚的床上。这时,他的电话嗡嗡作响。一条短信,两个字。是玛雅传来的。

“谢谢。”

亚马只回了一个词:“对不起。”

首先,他是为了自己所做的事而道歉;其次,他是为了自己过了这么久才鼓起勇气说出这些话而道歉。

凯文的父母率先离开会议现场。他的爸爸和几个人握手,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他的妈妈一语不发。他们坐上各自的车,开往不同的方向。

苏恩回到家,喂起小狗。电话响起时,他既惊讶,却又不那么惊讶。电话是一个冰球协会的球会总监打来的。通话结束后,苏恩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心想:可能很快就会有人来拜访他了。

凯文的妈妈停车,将引擎熄灭,却想马上再发动引擎。她关掉车前灯,却没有动作。她全身无力,感到发热,手指根本握不住方向盘。她的内心已经烧成灰烬,她的身体只剩一具空壳,而她将会记住这种感觉。

她下了车,走进住宅区,找到那间正确的老宅,按下门铃。那是在进入洼地以前的最后一栋建筑物。

早在敲门声响起以前,小狗就已听见访客的声音。苏恩去开门,努力想让小狗走开,但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显示出谁才是这段关系的主宰者。

“冰球员和小狗之间,有没有什么区别啊?”戴维在门外冷酷地一笑。

“至少冰球员偶尔会照你说的话做。”苏恩回道。

这两名男子看着彼此。他们曾经是师生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爱曾经是不可动摇的。时代正在改变,因为冰球是不会静止不动的。

“我只是想来拜访一下,让你亲自从我口中听到……”戴维开口。

“你现在是甲级联赛代表队教练了。”苏恩点点头。

“球会总监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

“嗯。”

“这不是针对你个人的,苏恩。可是,我是冰球教练。我们就是这么做的。”

班杰那条本来裹着石膏的腿已经不再裹着石膏,现在它已经成了一条木腿。他的其中一只眼睛盖上了黑眼罩,他的房间成了一条海盗船,他姐姐的孩子们就是敌人。他们把冰球杆当成剑一样挥舞,开心地笑着。他则单脚跳着,到处追逐他们。他们扯下被褥与床单,朝他头上扔去,使他绊倒,拉开一整列抽屉。佳比站在通道上,摆出她独特的妈咪脸。

“该死……”其中一个孩子说。

“都是班杰舅舅的错啦!”另一个孩子马上喊道。

“噢!你怎么可以这样陷害你的伙伴!”班杰边喊边努力想从被单下爬出。

佳比严厉地指着他们:“给你们五分钟,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通通去洗手,再下来吃晚餐。外婆已经快准备好了。还有,小弟,你也是!”

班杰在床单下咕哝着。孩子们扶他起来。佳比走进卫生间,让他们看不见她笑得多么开心。这天晚上,这座小镇多么需要欢笑。

苏恩深吸一口气,鼻息直入他壮硕身躯的最深处。他盯着戴维:“你是真的这么痛恨彼得,如果他留在这个球会,你就不想和他共事?”

戴维深感挫折地叹了一口气:“这跟他无关。我只是不能接受他代表的价值观。这攸关冰球,我们必须能够将球会的最佳利益置于私利之上。”

“难道你不觉得,彼得已经这么做了?”

“我看到他了,苏恩,当警方把凯文从球队巴士里抓走的时候,我看见他在停车场上。彼得开车到那里,看着这一切发生,因为他想亲眼看到这一切。这是报复。”

“换作你,你难道不会这么做?”

戴维摇摇头:“换作我,我也许会带上一把枪。这可不是我想讨论的。”

“那么你想讨论什么?”苏恩问。

“我想讨论的是一个事实:只有把冰球放在它自己专属的世界里,它才能运作良好。我们不能将它和外界的各种垃圾混在一起。当初,如果彼得的家人等到决赛后隔天再报警,他仍然必须面对一模一样的刑事责任。一切仍然会发生:警察侦讯、检察官、庭审,一整套流程,只不过晚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