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第6/15页)

她身上还有一种人们与恋爱中的女人接触时所能感到的那种魅力,由于对丈夫的爱,她具有能洞察他的内心世界的本领。他觉得她往往比他自己更能透彻地了解他,了解他的任何心境,了解他的感情的任何细微的变化,并且以此作为她行动的依据,所以她从来没有刺伤过他的感情,总是竭力减轻他的痛苦,增加他的快乐。她不仅懂得他的感情,而且还懂得他的想法。就连她最不熟悉的事情,譬如有关农业和糖厂的种种事情,以及对人的种种评价等等,她都能很快领会到。他不仅可以同她谈这些事,而且还像他对她所说的那样,她常常是他的一位不可或缺的好参谋。她对人,对物,对世界上的一切,全都只以她丈夫的目光去看待。她爱她的母亲,可是当她看出叶甫根尼不喜欢岳母干预他们的生活时,她马上就站到她丈夫一边,而且态度非常坚决,以至使他不得不来劝阻她。

除此以外,她的兴趣广泛,言谈举止十分得体,而更主要的是性情娴淑。无论做什么事情她都做得无声无息,别人只能看到事情的结果,也就是说,无论哪一方面,总是干干净净、有条有理、优雅细致。丽莎很快就懂得了她丈夫的生活理想是什么,于是便极力按照他的心意去安排、布置家里的一切,使之符合他的希望。遗憾的是他们没有孩子,不过这也还是有希望的。冬天他们到彼得堡去找过一位妇科医生,医生请他们放心,他说丽莎完全健康,是会有孩子的。

这个愿望果真实现了,到年底,丽莎又怀孕了。

有一件事,倒不是说它破坏了他们的幸福,不过却在威胁着他们的幸福,那就是她的妒忌。她也曾努力克制这种妒忌,不流露出来,可是却又常常为它感到痛苦。叶甫根尼不可能去爱任何别的的女人,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配得上他(她却从来没有问过她自己,她是否配得上他),因此,任何一个女人也不得斗胆去爱他。

他们的生活是这样的:他平常总是很早就起床,出去料理事务,有时到正在进行生产的糖厂去看看,有时到地里去走走。十点钟以前他回家喝咖啡。在凉台上喝咖啡的还有玛丽亚·帕夫洛夫娜、住在他们家的一位叔叔和丽莎。喝咖啡的时候大家往往聊得十分热闹,喝过咖啡以后便各自散开,直到两点钟吃午饭时才又重新聚在一起。午饭后,或是散步,或是乘车出游。晚上,当他从账房里出来后,他们才用茶,常常已经是很晚了。有时候他朗读,她干活,或者大家弹琴消遣,如果有客人,就在一起聊天。他有事出门时,每天都写信给她,他也每天都收到她的信。有时候她陪他一同外出,这就特别愉快。他们俩过命名日的时候,经常有很多客人,他看到她能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那么妥帖,真是感到高兴。他看到和听到大家夸她是一位可爱的年轻主妇,就更加爱她了。一切都非常美满。妊娠期间,她也不觉得难受,他们俩虽然都有点担心,却已经在盘算将来怎样教育孩子了。教育孩子的方法和方式,这一切都由叶甫根尼决定,她只希望顺从地执行他的意志。叶甫根尼开始阅读各种医学书籍,准备完全按照科学规则来养育自己的孩子。自然,这一切她都同意,并且也在做准备,缝制厚的和薄的襁褓,预备摇篮。婚后第二年和第二个春天就这样到来了。

圣灵降临节即将来临的时候,丽莎怀孕已经五个月了,虽然她很注意保重,可还是快快活活,到处走来走去。她的母亲和他的母亲都跟他们住在一幢房子里,说起来是为了看护和照料丽莎,其实她们却总是在互相挖苦,弄得丽莎不得安宁。叶甫根尼则在热情高涨地经营他的产业,大规模地进行甜菜新加工法。

复活节以来,家里一直没有好好打扫过,眼看圣灵降临节就要到了,丽莎决定把家里好好打扫一番。她叫了两个打短工的女人来帮助女仆擦洗地板和门窗,拍打家具和地毯,换椅套和沙发套。这两个女人一早就来了,她们烧了几锅热水,便动手干起活来。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就是斯捷潘妮达。她最近刚给自己的孩子断了奶,又和账房勾搭上了,硬求他让她来擦地板。她想好好看看那位新太太。斯捷潘妮达还同从前一样,一个人过活,丈夫不在家,她仍旧胡搞:起先她因为偷木柴被丹尼拉老头抓住,就跟老头搞上了,后来跟老爷,现在又跟那个年轻的账房。对于老爷,她根本就没去想他。“他现在有老婆了,”她想,“能瞧瞧太太也算一份荣幸,听说她把家里收拾得可好呢。”

斯捷潘妮达因为给孩子喂奶不能出来打短工,叶甫根尼又很少到村子里走动,所以自从那次碰到她抱着孩子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这天是圣灵降临节的前一天,叶甫根尼清早四点多钟就起床到预定要撒磷肥的那块休耕地去了。他走出屋子的时候,这两个女人正在烧水,还没进屋。

叶甫根尼回来吃早饭的时候,快活而满意,他觉得肚子很饿。他在栅栏门前下了马,把马交给正从那儿经过的园丁,用鞭子抽了几下长得很高的青草,嘴里重复着他常常喜欢说的一句话往家里走去。他重复的那句话是:“施磷肥,划得来。”什么划得来,对谁划得来,他不知道,也不曾想过。

草地上有人在拍打地毯,家具都搬到外面来了。

“天哪!丽莎又在搞大扫除了。施磷肥,划得来。可真是位能干的主妇!可爱的主妇!是的,可爱的主妇!”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她那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袍的身影,高兴得容光焕发的脸蛋,已经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他的想象中。每当他朝她看的时候,她总是这副模样。“是的,得换一双靴子,不然的话,施磷肥,划得来,也就是说,会有牛粪的臭味,而可爱的主妇还怀着孕呢。怎么会有孕的呢?是的,一个新的小伊尔捷涅夫正在她的体内发育,”他想道,“对,施磷肥,划得来。”他一面对自己的这些想法发出微笑,一面伸出手去推自己的房门。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推门,门就自动开了,一个正往外走的女人差点同他撞个满怀。那女人提了一桶水,裙子的下摆掖在腰里,光脚,袖子挽得高高的。他让到一旁,让她过去;她也让到一旁,同时抬起一只湿淋淋的手整了整滑落下来的头巾。

“走吧,走吧,我不进去,如果您……”叶甫根尼刚开口说,忽然认出是她,便停住了。

她两眼笑盈盈的,快活地望了他一眼,便拉了拉裙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