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坑与钟摆(第4/5页)

下降,钟摆无疑而且无情地下降!它的摆动离我的胸口只剩下3英寸!我拼命挣扎,疯狂挣扎,想挣开左臂。我左臂只有肘关节以下能够自由活动。我能够吃力地把左手伸到那个盘子和嘴边,但不能伸得更远。若是我能挣脱肘关节以上的束缚,我就会抓住并努力阻止那个钟摆。我说不定还会去阻止一场雪崩!

下降,仍然不停地下降,仍然不可避免地下降!钟摆的每一次摆动都引起我一阵喘息、一阵挣扎。每一次摆动都引起我一阵痉挛性的畏缩。怀着由毫无意义的绝望所引发的渴望,我的眼睛紧随着钟摆向外或向上的摆动,而当它朝下摆来时又吓得紧紧闭上。尽管死亡会是一种解脱,哦,多么难以形容的解脱!但一想到那钟摆再稍稍下坠一点,其锋利而发亮的刀刃就会切入我的胸膛,我的每一根神经就禁不住颤抖。正是希望使得我神经颤抖,使得我身子畏缩。正是希望,那战胜痛苦的希望,甚至在宗教法庭的地牢里也对死囚犯窃窃私语。

我看出,那钟摆再摆动十一二次其刀刃就将触到我的囚袍。随着这一观察结果,我绝望的神志突然变得既清醒又冷静。多少个小时以来,也许是多少天以来,我第一次开始了思考。我突然想到,束缚我的皮绳或马肚带是完整的一条,此外没有别的绳子把我捆住。那剃刀般锋利的弯刃划过这根皮绳的任何一处都会将其割断,这样我的左手就有可能使我的整个身子摆脱其束缚。但要是那样的话,那可真正是钢刀已架在了脖子上,稍稍一挣扎都会碰上那刀口!再说,难道那些刽子手事先会没料到并防止这种可能性?而且绕过我胸口的皮绳会不会在钟摆摆动的轨道中呢?唯恐我这线微弱的并且似乎也是最后的希望破灭,我尽力抬起头去看那条皮绳绕过脚部的情形。皮绳横七竖八地紧紧缠绕着我的手脚和身体,唯独避开了刀刃将划过的地方。

我的头几乎尚未放回其原来的位置,我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准确地说是我上文提到的那个脱身念头尚未形成的一半,也就是先前我把食物送到焦灼的嘴边时模模糊糊地飘忽在我脑子里的那半个念头的另一半。现在整个念头呈现出来了,朦胧,依稀,模糊,但却完整。我以一种产生于极度绝望的精力,立即着手实现这一想法。

几个小时以来,我躺在上面的那个矮木架周围一直挤满了老鼠。它们大胆,猖獗,贪婪,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仿佛一旦等我不再动弹就会蜂拥而上把我吞噬。我不由得暗想:“它们在陷坑里习惯吃什么食物?”

虽然我竭尽全力驱赶它们,但它们还是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得只剩下一点肉末。我的左手一直习惯性地在盘子周围挥舞,可后来这种无意识的动作再也不起作用。那些讨厌的家伙在贪吃盘中肉时其尖牙常咬着我的手指。现在我把盘中剩下的那点油渍渍香喷喷的肉末全部涂在那根皮绳上我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从地板上缩回左手,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躺着。

一开始,那些贪婪的小动物对这一变化(我的不动)感到又惊又怕,纷纷惶恐地向后退缩,许多甚至逃回了那个陷坑。但这种情况转瞬即逝。我没有低估它们的贪婪。见我始终一动不动,一两只最大胆的老鼠又蹿上木架,闻了闻那根涂了肉末的皮绳。这一闻好像是总攻的信号。成群结队的老鼠一下子又匆匆涌出陷坑。它们死死缠住了木架,蜂拥其上,并有数百只跳上了我的身子。钟摆有节奏的摆动一点儿也不妨碍它们。它们一边躲闪着不让钟摆撞上,一边忙着啃那根涂了肉末的皮绳。它们压在我身上,一堆一堆重重叠叠地挤在我身上。它们在我脖子上扭动。它们冰凉的尖嘴触嗅我的嘴唇。我几乎被它们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心里涌起一种莫可名状的厌恶感。一种黏糊糊滑腻腻的感觉使我的心直发颤。但只一会儿工夫我就感到那场斗争即将结束。我明显地觉察到那根皮绳已经松弛。我知道它被老鼠咬断的地方不止一处。我以一种超人的毅力继续躺着一动不动。

计算上我没出错,那阵难受我也没白熬。我终于感到自由了。那根皮绳已断成一截一截的挂在我身上。但钟摆的锋刃已压到我胸上。它已经划破了囚袍。它已经割破了下面的亚麻衬衫。它又摆荡了两个来回,一阵剧烈的疼痛顿时传遍我每一根神经。可脱身的时刻也已经到了。我的那些救助者随着我的手一挥便纷纷逃去。以一种平稳的动作,小心地一侧,慢慢地一缩,我滑离了那根皮绳的束缚,逃离了那个钟摆的锋刃。至少我一时间获得了自由!

自由!可仍在宗教法庭的魔掌之中!我刚从那可怕的木架上滑到牢房的石头地面,那可憎的钟摆就停止了摆动。接着我看见它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往上拉,穿过天花板不见了。这对我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我的一举一动都无疑地受到监视。自由!我只不过是逃脱了一种痛苦的死法,随之而来的将是比死亡还痛苦的折磨。想到这儿,我神经质地环顾囚我于其中的几面铁壁。显而易见,某种异常,某种一开始还令我回不过神来的变化,已经发生在这间地牢。在好一阵恍恍惚惚战战兢兢的出神之中,我徒然地绞尽脑汁去东猜西想。在这段时间里,我第一次意识到了那道照亮地牢的黄中透绿的光线之来源。光从一条沿着整个地牢墙脚伸延的宽约半英寸的缝隙中透进,这样看起来墙壁仿佛完全是与地面分开的,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我拼命想从那条缝隙看到外边,结果当然是枉费心机。

当我放弃那企图从地上站起来时,我突然看出那牢房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先前曾注意到,墙上那些鬼怪图的轮廓虽然清晰,可色彩却显得模模糊糊。但现在这些色彩已显现出并越来越鲜明地显现出一种令人吃惊的最光彩夺目的灿烂,这使得那些鬼怪图更显恐怖,连比我神经健全的人见了也会毛骨悚然。那些鬼怪突然间都长出了我先前不曾看见过的眼睛,现在这些可怕而又极富生气的魔眼正从四面八方瞪着我,而且都闪出一种火一般的光焰。我无论如何想象也没法认为那火是我的幻觉。

幻觉!我甚至连呼吸都觉得铁板烧红的气息直往我鼻孔里钻!地牢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那些盯着我受煎熬的眼睛变得越来越亮!一种比血更浓艳的红色在那些血淋淋的恐怖画上蔓延。我气喘吁吁!我上气不接下气!这毫无疑问是我那些刽子手们的阴谋。哦!最无情的家伙!哦!最凶残的恶棍!我从那炽热的铁壁往地牢当中退缩。想到马上就要被活活烧死,那陷坑的阴凉似乎倒成了我灵魂的安慰。我迫不及待地冲到那可怕的坑边,睁大眼睛朝下张望。从烧着的牢顶发出的火光照亮了陷坑的幽深之处。可是,我所看见的一时间差点使我疯狂,我的心灵拒绝去领悟我所见的是何意义。但最后那意义终于闯入了我的心灵,在我发抖的理智上烙下了它的印记。哦!无可言表!哦!真正的恐怖!哦!除此之外任何恐怖都算不上恐怖!我一声尖叫,逃离坑边,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