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方形箱子(第3/4页)

我们在海上已航行了7天,此刻正在哈特勒斯角之外的海面,这时突然刮起了一阵猛烈的西南风。但我们对这场风多少有所准备,因为天气显现其征兆已有多时。甲板上所有的东西该收好的都收好,该入舱的都入舱,该拉上桅杆的都拉上桅杆。随着风力的逐渐加强,我们最后只好加倍卷缩起后樯纵帆和前樯中桅帆,这时候船已不能前进。

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平安地漂泊了48小时。“独立号”在许多方面都证明是一条好船,一直没有任何大浪打上甲板。但在那48小时之后,疾风加强而成为飓风,我们的后帆被扯成了破布条,这下船被抛进深深的波谷,一连几个巨大的浪头从甲板上冲过。这一变故使我们失去了3个人,连同舱面厨房和差不多整个左舷壁。我们刚刚回过神来,就趁前帆未被撕成碎片之前拉起了一张支索帆,这一措施在几个小时内还算奏效,风浪中的船比刚才平稳多了。

但暴风依然吹个不停,我们看不到任何风势减弱的迹象。索具看上去都难以承受,全都绷紧到了最大限度。在风暴持续的第3天下午5点左右,我们的后桅在船迎着风头的一次剧烈倾斜中折断落水。由于船颠簸得厉害,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也未能使船摆脱倾斜,而当我们还在努力之时,船上的木匠从船尾跑来告知,舱底积水已达4英尺。更糟的是我们发现抽水机全都熄了火,而且几乎不能修复。

这时一切都陷入了混乱与绝望之中。但大伙儿仍进行了一番减轻船体的努力,尽可能地抛掉了船上装载的货物,并砍掉了剩下的两根桅杆。这一切终于完成,可我们仍然没法修好那些水泵,而与此同时,舱底漏水越积越深。

日落时分,暴风明显地不再那么猛烈,而由于海面上的波涛随着风势的减弱而减弱,我们仍然怀有乘救生艇逃生的一线希望。傍晚8点,上风头天际的云层突然裂开,我们看到了一轮满月,这一好运极大地振奋了我们颓丧的精神。

经过一番难以置信的努力,我们终于成功地把邮船上那艘大救生艇顺利放入水中,这艘救生艇挤上了“独立号”的全体船员和大部分旅客。他们立即驶离大船,在经历了许多苦难之后,终于在“独立号”沉没后的第3天平安抵达了奥克拉科克海湾。

另外14名旅客和船长当时还留在船上,决定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船尾的那条小救生艇。我们毫不费力就把小艇放进水中,尽管它落水时居然没有倾覆完全是一个奇迹。小艇上载的是船长夫妇、怀亚特一家、一位墨西哥官员和他的妻子以及四个孩子,此外就是我和一名黑人仆从。

当然,除了必不可少的几件器具、一些给养和穿在身上的衣服外,小艇已没有装其他任何东西的余地。事实上也没人想要带上更多的东西。可是当小艇离开大船已有几英寻之时,怀亚特先生突然从艇尾座上站起身来,厚颜无耻地要求哈迪船长把小艇退回去取他那口长方形箱子,当时大家的惊讶可想而知!

“坐下,怀亚特先生,”船长的回答有几分严厉,“你要不静静地坐好会把船弄翻的。我们的舷边都快要进水了。”

“箱子!”怀亚特仍然站着大声嚷道,“我说那个箱子!哈迪船长,你不能,你不会拒绝我的。它很轻。它不重。一点儿也不重。看在你母亲的分上,看在仁爱的上帝分上,看在你救助之心的分上,我求你让我回去取那个箱子!”

船长一时间似乎被画家真诚的哀求所打动,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依然严厉地说道:

“怀亚特先生,你疯了。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坐下,我叫你坐下,不然你会把船弄翻的。挡住他。抓住他!快抓住他!他要跳船!瞧,我早知会如此。他跳下去了!”

就在船长说话之际,怀亚特先生事实上已经跳出了小艇,由于我们当时正位于沉船的下风处,他凭着超人的努力成功地抓住了一根从前锚链上垂下的绳子。转眼之间他已经上了沉船,疯狂地冲进了船舱。

此时小艇已被吹到沉船船尾,完全离开了它的背风面,开始任凭依然汹涌的海浪的摆布。我们曾努力想靠拢沉船,但我们的小艇犹如暴风中的一片羽毛。我们一眼就看出那个不幸的画家已难逃厄运。

当小艇与沉船之间的距离急速拉大之时,我们看见那个疯子(因为我们只能这么看他)出现在升降口,凭着一股显然是巨大的力量,他把那个长方形箱子拉了出来。就在我们目瞪口呆地凝望之际,他用一根粗绳在箱子上绕了几圈,接着把那根绳子缠绕在自己身上。转眼工夫他连人带箱子都已在海里,随之便非常突然并且永远地从海面上消失了。

我们悲哀地停止摇桨,任船逗留了一会儿,大家都呆呆地盯住他沉没的地方。然后我们摇桨离去。整整一个小时谁也没有说话。最终由我冒昧地打破了沉默。

“你注意到了吗,船长,他连人带箱沉得多快?这难道不是件奇怪的事?我得承认,当我看见他把自己和那个箱子捆在一起投身大海时,我心里还产生过一丝他终能获救的希望。”

“他们当然会沉下去,”船长回答道,“而且沉得和铅球一样快。然而,不久之后他们会浮上来,但得等到盐化完之后。”

“盐!”我失声重复。

“嘘!”船长止住我,指了指死者的妻子和两个妹妹,“这些事待适当的时候我们再谈。”

我们吃尽了千辛万苦,经历了九死一生,不过命运对我们也像对大救生艇上的伙伴一样照顾。在危难中漂泊4天之后,我们终于死里逃生,登上了罗阿诺克岛对面的海滩。我们在那儿逗留了一个星期,没有受到营救者的虐待,最后我们搭上了一条去纽约的船。

大约在“独立号”失事一个月之后,我在百老汇偶然遇上了哈迪船长。我们自然而然地谈起了那场灾难,尤其谈到了可怜的怀亚特悲惨的命运。于是我知道了以下详情。

原来画家为他和他妻子、他的两个妹妹和一名仆人订了舱位。他的妻子正如他所描述的一样,的确是一位美丽可爱又极富教养的女人。6月14日(我登船看舱的那天)早上,那漂亮女人突然犯病死去。年轻的丈夫悲痛欲绝,但情况又绝对不允许他延期去纽约。他必须把他爱妻的尸体送交她的母亲,可另一方面,他深知世俗的偏见将会阻止他公开运尸。百分之九十的旅客宁可不乘那条船也不愿和一具尸体待在一条船上。

进退两难之际,哈迪船长为尸体做出了安排,他建议将尸体做局部防腐处理,然后再和大量的盐一道装入一个尺寸相宜的木箱,这样便可以作为货物搬上船。那位女士的夭亡一点风声也没走漏,而怀亚特先生为妻子预订有舱位的事已为人所知,所以必须得有人装扮成他妻子在旅途中露面。他亡妻的女仆很容易就被说服担当此任。在其女主人未亡之前为这个姑娘订的那个特等舱仍然保留。当然,这个假扮的妻子每天晚上都睡在那个舱里。而在白天她则尽其所能扮演她女主人的角色。此前船长早已仔细核定,船上的旅客都不认识怀亚特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