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囚徒 2001—2010(第4/10页)

17

利奥躲在暗处,他的身影偶尔暴露在反射光下:对面的窗户,某辆汽车的前灯,还有不时从云朵中露出头来的月亮。

他点燃了火柴,火柴点燃了那个非洲菊和黄色玫瑰的花圈。有那么一瞬间,阳台上前所未有地光亮。接着是炊烟,黑暗中黑色的烟。

利奥向下看去:那幅景象填满了他心中的思乡。他扶着栏杆,一片漆黑,阴冷。就是从这里下去的,他回忆着,就是从这里文森佐变成了超级英雄。

他走进屋,来到了他以前的卧室。他打开一个抽屉,又打开另一个,他以为自己还记得在哪里能够找到,但相反……

在这儿。

他用双手紧紧握着他那把刀,他试着挥舞了一下,又挥舞了一下。他感觉到动作比以前迟钝,但已足够迅速去做这件事了。

他在街上快速地移动着,像是森林中的一只鹿,没有人看到他,他也没有看到任何人。

“我想感谢唐·路易吉为我母亲的葬礼送花,明天我就要出发去美国了,我就要回家了。”他向守在赌场外的一个狗腿说道。他们并没有认出他,或者认出来了,但他们不在乎。他们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没有搜查他。当他站在石头脸的面前时,会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刀,刺进他的喉咙,从侧门离开,直奔机场。这是他的计划。

利奥被允许进入。石头脸正在打着台球,他变老了,看起来甚至都不再邪恶了。

“晚上好,唐·路易吉。”利奥向他低声说道,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血脉偾张。“晚上好,美国小鬼。请节哀。你母亲是一个伟大的女人。”

“一个伟大的女人,的确。”利奥点头示意,“感谢那个花圈,您不必如此破费。”

“废话。”

他们的身体,一个面对着另一个,相互发射着一种激动的信号。谁会接着活下去,谁会死去。

“怎么了,小鬼?你还好吗?”

“一切都好。”利奥说道,开始靠近他。接着他一只手插进口袋,握紧那把刀,就那么一瞬间,一个人的命运便已尘埃落定。

18

他坐在一座小山顶上,肩膀靠着一块从地下冒出来的石头。炭火盆中的火焰,任风吹着,从烟管向上涌,喷出紫色和蓝色的火花,洒在那些还没开花的含羞草上。

风改变了方向。他听到狐狸在奔跑,不过远在山脚下。只听一声嚎叫沿着山坡向着河床的方向渐渐远去;然后又是一声嚎叫,这一次比之前要微弱,最后便消失了,那些动物钻进了某些被遗弃的兽穴。

从贝内文托传来的遥远灯光,在西边,在大山谷里伸展开来,好像是一群从天空跌落下来的星星。利奥站起身靠直觉寻找着狐狸消失的方向,没过多久便又回来蜷缩着,用肩膀靠着石头,朝地上吐了口痰。

卡里姆用一根火钳翻动着火炭。“都是那些该死的母鸡的错。”他说道,“是它们把危险吸引了过来。”

尽管农民们都已经懂得要像捍卫战争中的碉堡那样去守卫鸡舍,但狐狸们会在夜里再次靠近。向来如此。它们从兽穴里出来就是为了去抓鸡,用一种方法,或者另外一种方法,它们总是能够做到。

“没有其他的原因,从围栏里跑出来是它们的天性。”那个埃及人继续说道,“这是它们会被咬住的唯一方式……”

到了早上,那些数完鸡发现数目少了的农民便会在附近地带搜寻尸体,因为有时候狐狸们只会离开几百米远便开始撕碎猎物。几乎总是会留下一大堆鸡毛和被扯碎的骨头,还有眼睛。见到一只或者两只被从身体其余部分割离出来的眼睛让人感到恐怖,像是撒在地上的弹珠球。真是愚蠢的家禽,利奥思索着,谁知道当遇到它们的杀手时,它们会想要做些什么。

卡里姆从炭火上拿起烤肉串,一次取下一块肉放进盘子里,再把装满了的盘子向他递过去,“拿着,吃吧。”

美国仔抓起一块大腿肉,蘸了蘸土豆汁,大口咬了起来。接着他舔了舔手指,又开始打量着盘子,想要寻找另外一块。

“给我留一点,该死的!”

“还有呢,放心。”利奥抓起第二块大腿肉。

风又一次改变了方向。过了一会儿卡里姆说道:“我在想,为什么它们杀了这只鸡,却没有把它撕碎吃掉呢。”

“也许它们已经饱了。”

“一个真正的捕食者永远也不会饱。”

他们坐在火堆前在沉默中继续吃着,直到炭火熄灭。利奥抬起头望向天空,“今天晚上能够看到银河。”

“你可别习惯了这样,几天后严寒就会到来,直到春天都不会再看到甚至一颗星星。”卡里姆说道。他将啃光的鸡骨扔在地上,将喝空的啤酒瓶抛过围绕着房屋的那排云杉树。“我去睡了。明天早上我要带阿里去卡亚佐那边。”

“你去那边做什么?”

“大佬一个侄子的婚礼。他问我要一匹马去拉马车载新郎新娘……呸!一匹纯种马被迫要去拉着两个二十多岁的胖子,他们甚至连毛驴和公牛的区别都搞不清。”

“你不得不带上阿里?”

“大佬想要一匹纯种马。”埃及人仔细观察着山谷,看不见的河水静静地流着,“记住,如果你看到狐狸,当场就直接搞死它。”

“我会试试的。”

那天夜里有人来了。卡里姆敲响了房车的门,惊讶地发现他还醒着。“我们走,”他说道,“他们到了。”

他们来到户外。美国仔向河的方向望去,看到一阵摇晃的灯光正在靠近马厩,他们称这片地区为“垃圾处理站”。如果不是那么一小点光亮,那么这环绕四周的乡村将还会像每天夜里一样,到处是险恶的噪声,还有那笼罩大地的潮气。

一般来说,来送货的那辆越野车,要在山脚下从西边穿过沿河的省道,从不会在两点以前到达。先是要穿行半公里的土路,接着关上车灯,开进一条藏在铁丝网后面的小路,再接着要在一捆捆腐烂的干草堆和没有人修剪过的桑树之间爬坡来到一片开阔地。一旦到达垃圾处理站,那是一片夹在马厩和主要住宅之间的未开垦过的土地,会有一个电话从车里打到卡里姆的手机上。

两次送货之间会隔上几天,几个星期,有时甚至几个月。

“拿上铁锹。”卡里姆命令他。

越是靠近马厩,埃及人说话的语气就越发紧张。利奥不吭声地跟着。那是中层阶级的两难困境,他思索着,既要在下属面前扮演好领导的角色,同时又要在领导面前扮演一个好下属。当他们的长靴不断地插进土地坚硬的外壳,而土地又在他们脚下不断地粉碎着的时候,美国仔注意到那银河是如此明亮,以至可以清楚地看见那辆越野车内两个男人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