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原计划是早上的时候绕着湖边散一会儿步,但在稍晚的早餐之后,等到雨和大雾散开已经下午1:30了,哈米和我得在今晚开车回到曼哈顿。所以,我们决定放弃这次希尔斯代尔之旅,和其他人一起待在家。乔伊起身去喂利亚姆,再哄他小憩片刻。在客厅,佩尔韦和哈米在玩牌,希林在长沙发上打盹儿。我走进空荡荡的厨房,把盘子和玻璃杯放进洗碗机。在乔伊从门口伸进头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处理碗和银器。

“别管它,我们之后会收拾的。”

“太晚了,”我越过自己的肩膀说,“我已经基本完成了。”

在我越过门瞟了一眼时钟之后不久,突然想起我爸爸也一样会站在厨房里——在特拉维夫,把周五晚餐时用过的餐具放进洗碗机里。我打算马上给家里打个电话,我能看见他在接起电话前会先擦擦手的样子。我想象自己已经听见了他的声音,还有我妈妈在客厅中用分机接电话的声音。我能看见处在那些宁静的时刻中的我们的客厅,在每周最美好的一小时里,有蛋糕、有茶杯、有周末的报纸和纵横字谜。我记不起来爱丽丝和迈卡以及孩子们今天在不在那儿了。

“但是,大家马上就都回来了……”乔伊的声音在我身后靠近了,听上去慵懒又放松。我关掉水龙头,听着从客厅传来的音乐声。“然后又会有很多堆过来了。”她把自己那杯卡瓦酒送到我唇边,然后随手把围裙从我腰上解下,“哦!”

我抿了一口。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很亮,波光流转。昨晚,在和托姆一起迎来了客人之后,她举起酒杯说在十个月的母乳和无眠的夜晚之后,他们终于给利亚姆断奶了,还让他学会了用奶瓶。她在一阵欢呼和喝彩声中把头向后仰,呷了第一口酒,然后宣布从现在起,她能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了。

“过来,和我一起坐一会儿,”她说,把脸颊在我的肩膀上蹭了蹭,像只挂在我身上的猫咪,“我们都没有时间聊天。”

一阵欢快的响动从客厅传来。乔伊坐在倒数第二级台阶上,在身边给我空出一个位置来。压住一个嗝,她把我端来的咖啡放在一边,说:“你不能待久一点真的让我很难过。”

“这确实是一次很短的拜访。”

“就只是周五。”

“我知道,我也希望我们能留下。”

“那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呢?说你被拖住了什么的……”

“不,不,我们说好今晚回去的。”

“就待一晚上,告诉他你——”

“我说过了,安德鲁需要这辆车,我们不能。”

我对她醉酒的不耐烦和试着努力去掩饰这种不耐烦,让我看向厨房。看着窗上泛灰的余晖,我再次因为要在黑暗中开很长时间的车回家而感到焦虑。我喝了一小口咖啡,从这个角度,我看不见表,但微波炉上的绿色数字显示是3:37。带着嘴里的苦涩味觉,我再次看向客厅。

“他是那样一个甜心,”乔伊说,冲我温柔一笑,“看看他。”

佩尔韦在餐桌旁,正在洗牌,又带着一脸遗憾开始发牌。

“哦,是的,他是那样一个可爱的人,”我同意道,“昨晚,在你们都去睡了之后,就像是——”

但是,乔伊不是在说佩尔韦。她用手臂环住我的肩膀,把我转向客厅的另一边,我之前没有看到的那一边。哈米在跳舞,闭着眼,他的腿从地毯上抬起,微微移动,他轻柔地转动着自己的头和双臂。

“他是那么的……”她开始说,停顿了很长时间,带着一种满足的愉悦看着他,“那么的……”

“那么的哈米。”

她在我耳边大笑:“正是!”她的眼神沉了下来,看上去充满了情感,“那么的哈米,确实是。”

现在,迪万和希林也出现了,在哈米身边偷偷地也跳起舞来。迪万扭动着双手,希林晃动着臀部。当哈米眨眨眼,把眼睁开,看见他们的时候变得一脸尴尬,而我冲他笑了。于是,他也开心地大笑起来,把头扭过去,从迪万的唇边拿走烟猛吸了一口。希林在他们身边扭动。

我从乔伊身边移开,朝后看了一眼微波炉上发着绿光的时钟,现在是以色列的9:45。

“我可以借用这里的电话打给我父母吗?”

“当然。”

“他们期待着在这个时间接到我的电话。”

“没问题。”

我走向电话,希望乔伊能给我一个楼上的、安静的房间,但她依然坐在那儿。我再次试图想起那天爱丽丝在电话里说他们周五晚上要去哪里吃饭,我非常想念艾维尔德和亚拉,希望他们不要在我打电话之前就睡着了。

“你怎么能不嫉妒呢?”乔伊的问话吓了我一跳。

“什么?”我有些困惑,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关于哈米?”

她带着好奇的神情检视着我的脸,说:“一点都没有?”

她带着充满感情的、恳切的表情用蓝眼睛盯住我,我感觉到自己似乎该道歉:“我不知道,有时候吧。”也许她感觉到了我对这个喝醉了的、多愁善感版本的她感到不自在。为了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我诚恳地说:“有时,我在想到他之后的妻子时会感到嫉妒。”我对着我的咖啡杯底说道,心思散漫,声音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最后能得到哈米的那个女人,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

早已在心中成形的那个凄凉的念头听自己第一次大声地把它讲出来,还如此的轻松随意,这让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但我迅速用一大口咖啡把它压了下去。这杯咖啡对于大口喝来说确实太烫,它滑过我的喉咙时也灼烧了喉咙。

她噘起嘴,猛地呼了一口气:“老天爷,怎么可以?”她咆哮道,“你们怎么可以?!”

“我们可以什么?”

“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深爱对方,又同时一直都知道一切只是暂时的?!”

她的话让我感到疼痛,但她太生气,又太醉了,所以没有注意到。

“你们怎么能带着截止日期去爱,带着一个不停在走的计时器?”

我咬住那个突然间让我的嘴唇颤抖的微笑:“我们能有什么选择呢?”

“我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做到的。”

我无助地举起双手:“它只能是这样。”

上周,在逛超市的时候,我就被这个念头击中过。它从拥挤的货架上对我怒目而视。进入倒数的时间从一盒玉米片上直直地盯着我,时间就在我们不经意间慢慢地要走到最后了。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推着购物车穿过无数的麦片直至找到那只古老的凯洛格公鸡(1)。我拿起一盒,正要把它放进购物车里,忽然间视线被上面的截止日期牢牢地抓住:“在2003年5月20日前食用。”我的心跟着狂跳了起来。在这一刻之前,那只是印在我的机票上的日期,那是我在夏天的时候通过旅行社订下的日期。我返回以色列的航班——它突然间将我击中,实在的、生动的一击,就在我眼前——还有两个月零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