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好人耶稣·玛利亚,违心作恶事有因(第2/3页)

皮伦和巴布罗盯着自己的脚,神经高度紧张,祈求他们担心的事不要发生。但是他们白费劲了。

“如果我手头有点儿钱,”丹尼说,“我就给她买一大盒糖。”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房客,可两人谁也没有接他的话。“我只需要一两块钱而已。”他提示了一下。

“钦西酒家在晒鱿鱼干,”皮伦说话了,“也许你可以去剖半天鱿鱼。”

丹尼直截了当地说:“一个有两座房子的人去剖鱼,不大合适吧。不过要是能交点儿房租也许就——”

皮伦生气地站起身。“老说租金,”他大叫起来,“你是要逼我们睡到大街上,睡到沟里去,你自己睡在软床上。走吧,巴布罗,”皮伦气愤地说,“我们去弄钱,给这个小气鬼,给这个犹太人。”

两人昂首阔步地走了。

“我们上哪儿去弄钱?”巴布罗问。

“不知道,”皮伦说,“没准他不会再要了。”可是丹尼不近人情的要求已经彻底搅乱了他们精神上的安宁。“我们一见到他,就叫他‘老犹太’,”皮伦说,“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是他的朋友呀。他挨饿,我们给他吃的。他受冻,我们给他衣服。”

“那是啥时候的事?”巴布罗问。

“这个嘛,反正他需要什么,只要我们有,我们就会给他。我们对他,就是这种朋友啊。可如今,为了给那个上了岁数的胖女人送一大盒糖,他就这样践踏我们的友谊。”

“吃糖对人不好。”巴布罗说。

皮伦因情绪激动而疲惫不堪。他在路旁的沟边上坐下,双手托着下巴,郁闷极了。

巴布罗也坐了下来,不过他只是休息一下,因为他和丹尼的交情并不像皮伦和丹尼之间那样深厚久远。

沟底布满干草和灌木。皮伦又难过又气愤,眼睛定定地朝下看着,突然看见灌木丛底下有一只人的胳膊伸在外面,然后又看见胳膊旁边还有半瓶红酒。他一把抓住巴布罗的膀子,指着那个地方。

巴布罗瞪着眼睛。“没准是个死人,皮伦。”

皮伦喘过一口气来,眼睛也看清楚了。“要是个死人,酒对他就没用了。总不能把酒也跟他一起埋了吧。”

那只胳膊动了一下,拨开灌木,露出耶稣·玛利亚·柯克伦脏兮兮的脸和红色的短须。“嗨,皮伦!嗨,巴布罗!”他含混不清地说,“你拿的是啥[12]?”

皮伦跳到沟底。“朋友,耶稣·玛利亚!你不大好啊!”

耶稣·玛利亚亲热地笑了。“就是醉了嘛。”他嘟嘟哝哝地说着,爬了起来跪在那儿。“来喝一口,我的朋友们。大口喝,还有不少呢。”

皮伦用胳膊肘把酒瓶底抬起来,咕噜咕噜连喝了四大口,一品脱多酒下去了。然后巴布罗从他手里接过酒瓶,像猫玩弄羽毛似的摆弄着酒瓶。他用袖子擦了擦瓶口。他闻了闻酒。他先呷了三四口,任由几滴酒在嘴边流了一圈,以勾起酒兴。“我的妈呀,好酒![13]”最后他说。他举起酒瓶,红酒咕咚咕咚欢快地流进了他的喉咙。

皮伦的手早就伸出来了,只等巴布罗喘过气来。皮伦和善而艳羡地看着自己的朋友耶稣·玛利亚。“你在林子找到宝了?”他问,“我的小朋友,莫非某个大人物死了,遗嘱里有你的名字?”

耶稣·玛利亚是个人道主义者,一直心地善良。他清清喉咙,啐了一口。“让我喝一口,”他说,“我嗓子干。我马上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他神情恍惚地喝着,仿佛他有很多很多酒,啥时想喝了就喝,洒掉一点儿也不心疼。“两天前我在沙滩上睡觉,”他说,“就是海滨区旁边的那片沙滩。夜里海浪把一只划艇冲到了岸上。噢,非常漂亮的小划艇,桨都还在呢。我爬上船,把它划到蒙特雷城。这条船至少值二十块钱,不过生意不好啊,我只拿到七块。”

“你还剩钱了?”皮伦兴奋地插嘴。

“我正在讲是怎么回事嘛,”耶稣·玛利亚有点儿不高兴地说,“我买了两加仑酒拿到林子里来,然后去和阿拉贝拉·格罗斯散步。我在蒙特雷城里给她买了一条丝绸的裤子。她很喜欢,那裤子很柔软,粉色的。然后我给阿拉贝拉买了一瓶威士忌,过了一会儿,我们遇见了几个当兵的,她就跟当兵的走了。”

“哦,居然偷好人的钱!”皮伦惊恐地叫道。

“不是啊,”耶稣·玛利亚还是迷迷糊糊,“反正她也该走了。然后我就到这儿来,睡着了。”

“那么你是一分都不剩了?”

“我不知道,”耶稣·玛利亚说,“我来看看。”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三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票子和一个一角的硬币。“今天晚上,”他说,“我要给阿拉贝拉·格罗斯买一个上等人都在用的小玩意儿。”

“你是说那个挂在绳子上的小丝袋吗?”

“是啊,”耶稣·玛利亚说,“倒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小。”他咳嗽了一声,清清喉咙。

皮伦迅即关切之情爆棚。“这是夜里的风吹的,”他说,“露天睡觉对身体不好。来吧,巴布罗,我们把他带回房子里去,治治他的感冒。肺病开头都不严重,不过我们会治好的。”

“你说什么呢?”耶稣·玛利亚说,“我啥事都没有。”

“那是你的感觉,”皮伦说,“鲁道夫·凯林也觉得自己没事。一个月前他的葬礼你也去了呀。安吉丽娜·瓦斯奎兹也是这感觉。她上星期死了。”

耶稣·玛利亚吓呆了。“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就是因为晚上睡在外面,”皮伦的回答很像个智者,“你的肺吃不消啊。”

巴布罗用一棵挺大的野草把酒瓶裹起来,这样伪装一下,路人都会很好奇,想知道这草里包的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皮伦走在耶稣·玛利亚身边,时不时扶他一下,好提醒他还是个病人呢。两人领他进到屋子里,让他躺在小床上,虽然天气不冷,还是给他盖上一床旧毯子。巴布罗绘声绘色地讲起那些可怜的家伙如何深受肺结核折磨而痛不欲生。然后皮伦用甜美的声音讲住在一座小房子里是多么快乐,语气中满是崇敬。夜色阑珊,聊天和美酒都已远去,室外能致人于死地的雾气像巨型水蛭的鬼魂一样伏在地上。这个时候,你不是出去躺在山谷中会让人生病的潮气里。不是那样,而是爬上厚实、柔软而又温暖的床,像婴儿那样酣睡。

讲到这个节骨眼上,耶稣·玛利亚睡着了。皮伦和巴布罗不得不叫醒他,让他喝上一杯。然后皮伦十分动听地讲起了早晨,躺在温暖的小窝里,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谁也不想在黎明时分冻得哆哆嗦嗦,要使劲拍手才不会冻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