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麦夫鲁特和拉伊哈结婚 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第2/3页)

在堆满废旧暖气片、煤炉盖、生锈马达零件的昏暗的旧货店后面,麦夫鲁特找到了那个库尔德人,他正在打瞌睡,头埋在手上的《晚报》里。

“霍加11,我想根据我们的宗教教规结婚。”

“我知道了,但干吗这么着急啊?”霍加问道,“要娶第二个老婆,你还太穷也太年轻。”

“我和女孩私奔了!”麦夫鲁特答道。

“当然女孩是同意的?……”

“我们彼此相爱。”

“有很多卑鄙的强奸犯,以爱情的名义强抢女孩。强迫女孩就范的这些卑鄙小人,也会说服女孩不幸的家人,最后和女孩结婚……”

“不是这样的。”麦夫鲁特说,“我们是自愿的,但愿我们将为爱情而结婚。”

“爱情是一种病。”霍加说,“救急的药嘛,你说的有道理,是婚姻。然而就像伤寒退烧后一生都要吃奎宁那样,人们因为总是要吃那一剂乏味的药而随即后悔。”

“我不会后悔。”麦夫鲁特说。

“那你急什么?难道你还没和女孩入洞房吗?”

“按规矩结婚之后。”麦夫鲁特说。

“要么女孩不漂亮,要么你是一个太单纯的人。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个漂亮的孩子,来喝杯茶。”

一个脸色苍白、长着一双大大的绿眼睛的小伙计端来茶,麦夫鲁特喝了茶,想长话短说,可霍加说起世风日下,借此讨价还价。他说,因为接吻、触摸而以宗教仪式结婚的年轻人,晚上分别回到各自的家里,却在餐桌上向父母隐瞒早上已经结婚的事实。遗憾的是,这样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我没有很多钱!”麦夫鲁特说。

“所以你才去抢亲?一些无赖,也跟你一样漂亮,一旦欲望得到满足就说‘你很轻浮’,而抛弃女孩。我知道好些玫瑰花般漂亮却愚蠢的女孩,因为像你这样的人而自杀,或者沦落到了妓院。”

“等她到十八岁,我们还要办正式的婚礼。”麦夫鲁特愧疚地说。

“好吧,明天我为你们主持婚礼。让我去哪里?”

“不带女孩过来在这里办婚礼不行吗?”麦夫鲁特看了一眼布满灰尘的旧货店问道。

“我不收伊玛目12的费用,但要收婚礼场地费。”旧货商说。

拉伊哈:麦夫鲁特走后,我也出了门,碰巧遇到一个街头小贩,从他那里买了两公斤有点变软但便宜的草莓,又在杂货店里买了白糖。麦夫鲁特回来之前,我择草莓,煮了草莓酱。麦夫鲁特回到家,高兴地闻了闻甜甜的草莓蒸汽味,但他并没有试图来靠近我。

傍晚,麦夫鲁特带我去了一次放映两部国产电影的郁金香电影院。放映大厅几乎被潮湿的空气浸透了。在胡尔雅·考齐伊伊特和图尔坎·绍拉伊主演的两部电影之间,他说我们明天就结婚,听到这话我哭了一会儿。但是第二部电影我也认真看了。我太高兴了。

“得到你爸爸允许之前,或者你十八岁之前,至少让咱们马上办一个宗教婚礼,别让谁来拆散咱俩……”电影结束时麦夫鲁特说,“我认识一个旧货商,咱们在他的店里办婚礼。我问了,你完全不用去……只要说委派了一个人就可以了。”

“不,我要去参加婚礼。”我皱着眉头说。为了不吓到麦夫鲁特,我对他笑了笑。

麦夫鲁特和拉伊哈回到家后,像两个在边陲城市里不得不分享客栈同一个房间的陌生人那样,避开对方脱下衣服,换上了睡裙和睡衣。他们没看对方就关了灯,并排躺到床上,小心翼翼地在两人之间留出一块空当,拉伊哈依然背对着麦夫鲁特。麦夫鲁特的内心充满着一种介于开心和恐惧之间的心绪。他想自己可能会兴奋得彻夜难眠,可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半夜醒来,他淹没在拉伊哈皮肤里散发出来的浓郁的草莓蒸汽味,以及来自她脖颈的儿童饼干的甜香气味里。他们都热得冒汗,成了贪婪的蚊子的饵料。他们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抱在了一起。麦夫鲁特看着窗外藏蓝色的夜空和霓虹灯,瞬间以为他们飞翔在地球以外的某个地方,在一个没有地心引力的失重环境里回到了他们的童年时代。

“咱们还没结婚呢。”拉伊哈说着推开了麦夫鲁特。

麦夫鲁特从卡尔勒奥瓦餐馆的一个老服务员那里听说,费尔哈特服完兵役回来了。早上,在一个马尔丁小洗碗工的帮助下,麦夫鲁特在塔尔拉巴什的一个贫寒的单身宿舍里找到了费尔哈特。他在那里和比自己小十岁的小服务员和上中学的洗碗工住在一起,他们多数是库尔德人和阿拉维派人,来自通杰利和宾格尔。麦夫鲁特觉得这个气味难闻而且闷热的房子委屈了费尔哈特,为他难过,但得知费尔哈特也回父母家,心里便舒坦了。麦夫鲁特还察觉到,费尔哈特在那里扮演着宿舍兄长的角色。而事情的背后,则是军事政变后变得愈发困难的香烟走私生意,他们称之为“草”的大麻生意,还有一点政治愤怒和团结。但麦夫鲁特没有多问。服兵役时看见和经历的事情,以及落入迪亚巴克尔监狱的熟人遭受折磨的故事,深深地影响了费尔哈特,因此他变得政治化了。

“你应该结婚。”麦夫鲁特说。

“我必须在城里结识和追求一个女孩。”费尔哈特说,“或者从农村抢一个女孩。我没有结婚的钱。”

“我就抢了一个。”麦夫鲁特说,“你也去抢一个。然后咱们一起创业,让咱们成为店主、有钱人。”

麦夫鲁特夸大其词地编造了他和拉伊哈私奔的故事。故事里既没有苏莱曼,也没有小卡车。麦夫鲁特说,女孩的爸爸追赶他们时,他和心爱的人手牵手在泥泞的山路上奔走了一整天,一直走到阿克谢希尔火车站。

“拉伊哈像咱们信上写得那样漂亮吗?”费尔哈特激动地问道。

“比那更漂亮还聪明。”麦夫鲁特说,“但是女孩家人、乌拉尔他们、考尔库特和苏莱曼,甚至还在伊斯坦布尔找我们。”

“卑鄙的法西斯。”费尔哈特说着,立即表示同意做婚礼的证人。

拉伊哈:我穿上了印花长连衣裙和干净的牛仔裤,戴上了我在贝伊奥卢后街买的紫色头巾。我们在独立大街的黑海快餐店跟费尔哈特见了面。他宽宽的额头,高高的个子,是个有礼貌的人。他递给我们每人一杯酸樱桃汁。“祝贺你,嫂子,你选择了一个对的丈夫。”他说,“他是个怪人,但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我们在旧货店集合后,旧货商从隔壁杂货店里又找来一个证人。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写满老式文字的破旧本子,打开本子,挨个问了每人的姓名、爸爸的名字,慢条斯理地一一写了下来。我们知道他写的东西没有一点官方价值,但都被他认真书写阿拉伯字母的样子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