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2页)

也许书店老板没有把书包上,给你放在塑料袋里了。这样就简单多了。你坐在你的小车方向盘后,汽车停在交通信号灯下;你从塑料袋里取出书,撕开外面的透明玻璃纸,开始阅读开头的几行。这时喇叭齐鸣:绿灯,你堵塞交通了。

你坐在你的办公桌前,把书放在一堆文件中间,仿佛随意丢在那里。过会儿,你把文件移开,这本书便出现在你的眼前。你漫不经心地打开书,把两肘撑在书桌上,双手握拳支撑着太阳穴,好像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文件,其实你在试读这本小说的开头几页。渐渐地你把脊背靠向椅子背,把书捧到鼻尖下,进而把椅子倾斜使其支撑在两条后腿上,并抽出写字台一侧的一个抽屉,把脚跷上去(脚的位置在阅读时十分重要),最后你干脆把腿伸到写字台上,跷到尚未办理的文件上。

你不觉得这样未免有点不够恭敬吗?当然不是说你对工作不够恭敬(谁也不会对你的工作效益说长道短;我们承认你的工作属于非生产性活动的范畴,它在国民经济和世界经济中占有重要位置),而是说你对这本书不够恭敬。如果你属于这种人:他们认为工作应该一丝不苟(不管是出于对工作的爱好还是迫于生计),应该有所作为、利人利己(不论是存心地还是无意地)。如果你属于这种人的话,那就更糟糕了,因为你把这本书当做护身符或吉祥物带到你的工作岗位上,你就会断断续续地受到它的引诱,每次都会使你的注意力有几秒钟时间离开你的主要对象,例如计算机房里的打孔机,厨房里的炉灶,推土机上的操纵杆,或者是躺在手术台上打开腹腔露出肚肠的患者。

总而言之,你最好克制一下急不可待的心情,等回到家里之后再打开这本书。现在可以打开它了,你待在自己房间里,家里很安静。你把书翻到第一页,不,翻到最后一页,因为你首先想知道这本小说有多长。谢天谢地,不算太长。今天写长篇小说也许有点逆历史潮流而动,因为现在的时间已被分割成许多片段,我们度过的或用于思考的时间都是些片段,它们按照各不相同的轨道行驶与消逝。时间的连续性我们只能在历史上那样一个时期的小说中才能看到,那时的时间既非静止不动的亦非四分五裂的,可惜那个时代仅仅待续了百年左右,后来时间的连续性就不复存在了。

你把书捧在手里翻过来转过去地看,看看护封与封里上的文字,都是些一般的话,没有多大意思。对呀,任何封皮上的话都不能越俎代庖,不能告诉你应该由书本直接告诉你的东西,也不能代替你将从书中汲取的东西(尽管你可能受益匪浅也可能受益不大)。当然,把刚买来的书拿在手里反复看看外表,读书本的内部之前先读读它的外部,也是新书能带给人的一种乐趣。然而一切起初的快感都有个最佳时限,如果想使它变成一种持久的快乐,亦即阅读的快乐,就应掌握好这个时限。

喏,你现在已准备好开始看第一页前几行了。你希望立即能看出作者那独特的风格。遗憾,你没看出来。你又仔细想想,谁说这位作家有种独特的风格呢?恰恰相反,大家都知道,他的作品每一本书都不相同。他的独特性就是他的多变性。他的这部小说仿佛与他至今所写的所有小说毫不相同,至少与你能回忆起来的他的那些小说不同。你感到失望?等着瞧吧。开始时也许你感到有点晕头转向,犹如你看到一个人,他的名字使你想到一种长相,可是你看到的相貌与你记忆中的长相对不上号。你往下看,觉得这本小说尽管不符合你对作者的期望,但还可以读,它引起了你的兴趣。如果你再细想想,会觉得这样更好。如果要你选择,你会选择这本你还说不出个子午卯酉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