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与莱姆罗甘反目(第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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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些请柬很漂亮。”莱姆罗甘说,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发生什么事情了,让你的脸拉得比芒果还长?”

“教育,先生,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如果你像我一样是个可怜的文盲,什么人都会想着要占你的便宜。”

莱姆罗甘说着竟哭了起来。“现在,就是现在,你坐在椅子上,我坐在柜台后的板凳上,看着这些漂亮的卡片,你是不会相信他们都对我做了些什么的。在锡帕里亚,有个人想要抢占我在那里的两间屋子,在佩尼亚尔的那些人也在对我耍诡计……都是因为我不识字啊。”

“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

“啊,先生。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已为时太晚。他们给了我很多写得天花乱坠的纸,让我签名,所以现在,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自从父亲的葬礼之后,格涅沙还从未见过莱姆罗甘哭得这么伤心。他说:“好了,听着,如果你是在担心嫁妆的事情,就别哭了。嫁妆的事情我无所谓。”

“先生,我是觉得很难为情啊。你知道印度婚礼的那些规矩,所有人都会看新郎从岳父那里拿了多少嫁妆。婚礼后的第二天早上,新郎坐下来,大家会给他一盆鱼蛋烩饭。新娘子的父亲就要在这个时候掏出钱来,直到新郎把饭吃完,每个人都想看我到底会给你多少钱。他们会说,‘看啊,莱姆罗甘把他的二女儿,最好的那个女儿,嫁给了一个受过大学教育的男人,而他只给了他这么一点。’就是这件事情让我寝食不安啊,先生。我知道对你来说,对一个有文化的、白天黑夜都在读书的人来说,这算不了什么,但于我而言,先生,我的脸该往哪儿搁呀?”

“你就别哭了,听着。鱼蛋烩饭我会吃得很快的,绝不会让你难堪。当然也不会太快,免得人家以为你一文不名。我是不会向你索要丰厚的嫁妆的。”

莱姆罗甘含着眼泪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先生,我知道你会这样。我真希望莉拉已经见过你,这样她就知道我给她选了个多么好的丈夫。”

“我也希望我已经见过莉拉了。”

“先生,现在有些新派的年轻人在吃鱼蛋烩饭前,压根儿就不等岳父派钱呢。”

“但这是个传统啊。”

“是的,先生,传统。但我仍然认为这个传统在现代社会很不像话。如果是我结婚,我才不要女方的嫁妆呢,我会说,‘伙计,让鱼蛋烩饭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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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请柬发出后,格涅沙就不能再去莱姆罗甘家了,但他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没能清静多久。十几个女人带着她们的孩子出现在他屋里,大多数他都不认识。他认出其中一张脸,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居然是他的一个表妹。他去西班牙港读书的时候,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孩子们对格涅沙很不屑。

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某天问他:“她们告诉我是你要结婚了。”

“是的,是我。”

“啊呀呀!”男孩留下一串讥笑声,跑开了。

男孩的妈妈说:“这就是现在让我们头疼的事情啊,小孩子的想法都太现代了。”

有一天,他认出这些女人中有一个是他的婶婶,就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哭得最凶的那几个人之一。她不仅对葬礼的方方面面作了悉心的安排,还支付了所有的费用。后来格涅沙要还她钱,她很恼怒,告诉格涅沙别犯傻。

“生活就是这样滑稽,”她说,“人死了,我们就哭;隔两天有人结婚,那我们就笑。噢,小格涅沙啊,这种时候总是希望能够有家人在场,但你的家人在哪里呢?你爸爸,他死了;你妈妈,她也死了。”

她说得如此动情,以至于显得欲哭无泪的样子。格涅沙第一次意识到,他要结婚了是件多么重大的事情。

格涅沙觉得,这么多人挤在屋子里乱哄哄的,却很开心,真是件神奇的事情。他被要求待在卧室里,屋子的其他地方都被她们占着。起先,她们把他的屋子变为一个野餐场所;然后,又成了一个乱糟糟的露营地。但她们看起来都很开心。格涅沙很快发现,这种无政府状态其实只是表面上的。十来个在房间各处晃悠的女人里,有一个默不作声的高个女人,大家都叫她乔治王。就他所知,这很可能就是她的真名。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此人,而她现在却掌管着他的家。

“乔治王很有一手。”他的婶婶说。

“有一手?”

“她是个做管家的料。给乔治王一小块蛋糕,她能让十二个孩子分着吃,而且你可以绝对放心,她会分得又均匀又公平。”

“那么你认识她喽?”

“认识她!是我让乔治王来帮忙的。告诉你吧,我觉得能够认识她真是幸运。现在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让她帮忙。”

“她是我们家的亲戚吗?”

“也可以这么说。佛巴西亚是乔治王的远房表弟,你是佛巴西亚的远房表弟。”

婶婶打了个嗝,不是饭后那种轻微的饱嗝,而是一个长长的、断断续续的嗝。“都是风给吹的。”她并不是在道歉,而是在向格涅沙解释,“好长时间了……你父亲死后就一直这样,想想看……这风可把我害惨了。”

“你去看过医生吗?”

“医生?他们就会胡说八道。有个医生告诉我什么来着,他说我的肝在偷懒。我一直都搞不明白:肝怎么知道偷懒呢,嗯?”

她又打了个嗝,说:“听到没有?”然后用双手使劲揉了揉前胸。

在格涅沙心里,他开始把这个婶婶称为“打嗝女士”,后来干脆就叫“打嗝大婶”。不出几天,她就传染了屋子里的其他女人。她们都开始打嗝,揉胸脯,抱怨风。除了乔治王。

格涅沙终于等到了给他涂藏红花油的那一刻。这些天来,他一直被关在屋子里,就是那间停放过他父亲遗体的房间。抹油的时候,乔治王、打嗝大婶和其他几个不认识的女人让他躺下,在他身上抹上油膏。她们从房间里出去的时候,唱起了印度的结婚歌谣,旋律非常悲伤。格涅沙不禁想到,这段时间不知莉拉是怎么过的。

这些天来,他整天待在房间,能够陪伴他的只有那几本《科学思想》杂志。他把斯图瓦特先生留给他的每一本杂志都读了一遍,有些读了好几遍。屋子外面,不停传来孩子们奔跑、叫嚷、撕扯和母亲们教训他们的声音,以及人来人往一刻不停的走动声。

结婚前一天,那些女人最后一次让他躺下给他抹油,他问打嗝大婶:“我刚想起来,你们在外面都吃些什么?谁付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