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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顿

1980年12月13日,星期六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唤醒了我。这是一个普通的温暖而晴朗的冬日。在北方过冬是一种挣扎,在南方则要惬意得多。我看到了红色屋顶上的矮棕榈叶。索恩先生送早餐来的时候,我让他把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我喝着咖啡,听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许多年前,索恩先生还会在早餐盘里附上一份报纸。但我很早就知道,早晨阅读这个世界的蠢事和丑闻只会影响一整天的心情。其实,我越来越不关心人类的琐事了。十二年前,我的生活中便不再有报纸、电话和电视。这没有给我造成任何不良后果,除非你将自我满足视为一种疾病。想到威利没法播放他的录像带,我就忍不住笑了。他真是孩子气。

“今天是星期六,对吧,索恩先生?”他点头,我示意他把盘子收走,“我们今天出去走走。”我说,“去萨姆特堡【42】怎么样?到亨利餐厅吃晚饭。”

索恩先生犹豫了一下,离开房间时还差点儿跌倒。我正在系长袍上的腰带,见状停了下来。索恩先生向来不会在我面前有失礼的举动。看来他也老了吧。他收拾好餐盘和碗碟,点了点头,朝厨房走去。

我不会让自己在如此美丽的早晨为年纪烦心。我感觉自己精力充沛,干劲十足。昨晚的重聚并不成功,但也算不上失败。我诚实地向尼娜和威利表达了我要退出游戏的意愿。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乃至几个月,他们——至少尼娜会沉思这一决定的后果,等他们决定单独或联合采取行动的时候,我早就走了。我在佛罗里达、密歇根、伦敦和法国南部,甚至新德里都备有新的(和旧的)身份。密歇根暂时不在选择之列——我已经不再适应那里的严酷天气了。新德里也不再是战前我曾小住的那个地方了,外国人在那里已不受欢迎。

尼娜说对了一件事——重返欧洲会对我所有裨益。我已经在渴望灿烂的阳光了。我在土伦【43】的那座古老避暑别墅附近的村民们一定会热情地欢迎我吧。

屋外空气凉爽。我穿着一条样式简单的印花裙,披着一件春天穿的外套。右腿的关节炎让我在走下楼梯时有些吃力,但我手里拄着父亲留下的拐杖。我们从格林威尔移居到查尔斯顿的那个夏天,一个年轻的黑仆为我父亲制作了这根拐杖。我们走进园中,沐浴着和煦的微风,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霍奇斯夫人走出门口,来到阳光下。在无水的喷泉附近玩耍的是她的孙女及其朋友。从两百年前开始,这个院子就由三栋砖房的住户分享。只是我的房子没有被改建成昂贵的公寓。

“早上好,福勒女士。”

“早上好,霍奇斯夫人。今天天气真好。”

“是啊。你是要去购物吗?”

“只是出去走走,霍奇斯夫人。霍奇斯先生没出来吗?我总是在星期六上午看到他在院子里劳动。”

一个女孩跑到我们中间,霍奇斯夫人皱了皱眉。小女孩的朋友也尖叫着跑了过来。“哦,乔治已经去码头了。”

“白天也去?”霍奇斯先生常常上夜班。出门的时候,穿着笔挺的保安制服,帽檐下露着银丝,胳膊下夹着黑色饭盒。他皮肤糙,弓形腿,像极了老牛仔。霍奇斯先生老早就该退休了,但他觉得不工作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死刑。

“是的。仓库的一个黑人保安辞职了,他们就让乔治去顶班。我劝过他,他年纪大了,一周已经有四天上夜班,周末就别去折腾了,但你也知道,乔治那人不会听我的。”

“好吧,请代我向他问好。”绕着喷泉疯跑的女孩们让我紧张起来。

霍奇斯夫人陪我走到锻铁门前。“你是要去度假吗,福勒女士?”

“差不多已经定了,霍奇斯夫人。”说完,我和索恩斯先生就来到人行道上,漫步前往古炮台【44】 狭窄的马路上有几辆车在缓慢行驶,游客正在观看老城区,但总的来说,这一天非常宁静。我们来到百老汇街,在看到海水之前,游艇的桅杆和帆船就映入了眼帘。

“请你去买票吧,索恩先生。”我说,“我想去看看萨姆特堡。”

住在旅游胜地的人基本都不关心门口的景点,我也不例外。我今天去萨姆特堡,只是兴之所至罢了。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将永远同这里说再见了。做出迁离的决定容易,面对决定所带来的后果却相当困难。

今天基本没什么游客。渡船正驶离码头,进入平静的港湾。温暖的阳光和柴油机单调的嗡嗡声令我昏昏欲睡。我们进入岛上的码头时我才醒过来。

我同其他旅客走了一会儿。萨姆特堡的底下几层如墓穴般安静,公园服务站的年轻职员用平板的腔调为我们解说。进入博物馆里观看布满灰尘的微缩立体布景和华而不实的幻灯片后,我们离开别的游客,重新爬上楼梯。我示意索恩先生留在楼梯顶端,自己则来到了外墙上。外墙上只有一对年轻的夫妇,背着孩子,拿着廉价的相机。

这一刻非常惬意。正午的风暴正在酝酿,西方的天空阴云密布,笼罩着城市里教堂的塔尖、砖塔和光秃秃的树枝。尽管相隔两英里,我仍能看到人们在古炮台步行道上散步。大风卷起浪头砸在摇晃的渡船和木制码头上。空气中闻得到水汽的味道,预计黄昏时分就会降雨。

不难想象萨姆特堡战役打响那天的情形。炮弹铺天盖地地落下,直到堡垒顶部都被轰成一堆碎石。人们在古炮台背后的房顶上欢呼。花哨的裙子和丝绸阳伞一定让北方枪手暴怒,以至于有人朝屋顶开枪。从某种程度说,标志内战爆发的萨姆特堡战役就像一场闹剧。

一个黑色的东西像鲨鱼一样悄无声息地划过灰暗的水面,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从对历史的回忆中惊醒,我认出那是一艘携带“北极星”导弹的战略核潜艇,虽然古老,但显然仍能工作。潜艇浮出水面,白色的泡沫从海豚般的船身两侧滑落。指挥塔上出现了几个人,裹着厚重的大衣,戴着帽檐压低的帽子。一个看似船长的人的脖子上,挂着一副大得离谱的双筒望远镜。他正朝沙利文岛的方向指指点点。我注视着他。我试图同他建立连接,我的视野开始模糊。他的感受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紧张。海水飞沫带来的喜悦。北方和西北方吹来的微风。封闭的潜艇空间中的焦虑。刚刚从左舷浮现出的沙质浅滩。

有人从我身后靠近,我惊讶地转过身。

是索恩先生。他来到我身边。我正要开口命令他返回楼梯顶端,就意识到他走上来的原因。那个给妻子拍照的年轻人正朝我走来。索恩先生拦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