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陆沉音从未想过,自己如此艰辛从梵音湖赶回来,等到的会是和宿修宁大吵一架。

她当然不想和他吵架,她觉得他们完全没有吵架的理由。

她深呼吸了一下,将繁杂混乱的心情稍稍平复,握着发簪往前走了一步,宿修宁直接往后退了一步,抗拒她靠近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陆沉音低头看了看手里染血的发簪,慢慢说道:“师父别生气。”

“生气”二字让宿修宁怔忪了一下,他还戴着面纱,神情令人看不清,他转开了头,眼睫颤动,片刻后,面上所有的情绪尽数敛去,语气似乎变回了过去的无波无澜。

“我没有生气。”他否认。

陆沉音也不跟他纠结这个,她摆弄着手里的发簪说:“我不知道这发簪为何会在我头上,我回忆了一下,大约是出梵音湖的时候,江师兄偷偷给我戴上的。”

宿修宁望向她,沉默着没说话,陆沉音也不看他,继续说道:“我本来是一个人去后山的,想探探情况,若是危险便直接放弃,不危险的话就尝试一下,毕竟大家都说梵音砂很好。我遇见了一只木影兽王……”

她将发生在后山的事悉数告诉他,没有错过一个细节,包括珠花丢了,心急如焚,跳进湖底去寻找,随后又入了阵法,不知疲劳地杀了几天几夜的异兽,毒性再次波动,与灵力修为较量,导致她直接昏迷,之后醒来,从木影兽王身上拿到的宝珠已完全吸收,修为也至金丹。

“这些便是全部了。”陆沉音低声说,“没有什么心甘情愿,也没有什么看中江师兄,从头到尾都没有。”她终于抬眸去看他,那一刻宿修宁竟有些不自觉逃避她的注视。

“师父实在不应该那样误会我。”

陆沉音往前走,再次试图靠近他,这次他没躲,但他不看她,侧着脸,面纱遮面,她只能看到他垂下的眼眸,蝶翼般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在他眼下留下一道剪影。

“我怎么可能忍心让师父丢脸?”

陆沉音走到他很近的地方也没停下,直到她的鼻尖几乎贴在他胸膛之上,她才缓缓停下脚步。

宿修宁偏开了头,上身后撤闪躲她的呼吸,陆沉音直接抬手扣住了他的后腰,不准他躲开。

他的腰劲瘦有力,她的手指不自觉轻捻了几下,宿修宁望向她,面纱下的薄唇紧紧抿着。

“师父听我说完。”陆沉音忽略他眼底的矛盾,轻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找别人做道侣,不管那个人是江师兄又或者是其他师兄,他们再优秀我也不喜欢,我不会喜欢别人的。”

她只说不会喜欢别人,不会找别人做道侣,却不说她喜欢谁,想要找谁做道侣。

她面色平静,仿佛在叙述再平常不过的事:“我从未想过离开青玄宗,离开师父身边,不单单是这次在流离谷,今后不管去了哪里,只要有人和师父提这件事,师父都要拒绝。”

她仰头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眸,他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她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眼底的坚定。

“我一辈子都陪在师父身边,哪儿也不去,师父就别生我的气了吧?”

最后的话她说得极轻,仿若气音。

宿修宁因为这句话有些失神,他微微启唇,几乎有些神不守舍地说:“没有什么一辈子,我也许很快就会飞升,你早晚都要离开我身边。”

陆沉音笑了一下,抬手捻住他面纱的一角:“那我就只稍稍离开师父一小会儿,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师父且在天上等我一段时日,等我也努力飞升了,就能去继续陪着师父。”她一字字道,“弟子和师父,天上地下,永远都不分开。”

宿修宁在感情上再迟钝,也能听出陆沉音这些话里隐含的不寻常了。

更不要说,她眼神那么灼热,他想忽视都难。

往日里一个淡泊到没有个人情绪的人,此刻内心复杂思绪太多,多到他难以适应,有段时间,大脑几乎是空白的。

陆沉音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缓缓拉下了他的面纱,他俊秀如拂晓晨星的脸庞展露在她面前,她犹豫了一下,手撑着他的胸膛,感知着他有力的心跳,踮起脚尖,一点点靠近他的唇。

这是她在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试图和他亲密。

在两人呼吸交织,唇瓣几乎贴在一起的关键时刻,宿修宁终于反应过来,使劲推开了陆沉音。

身上还带着伤,在阵法里杀了几天几夜异兽,陆沉音早就没多少力气了,被他这么一推,她直接摔倒在地上,喉咙发痒,险些吐了血,但还是忍住了。

宿修宁怔了怔,立刻蹲下去扶她,陆沉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难得鼓起勇气说了这些话,试图清醒地靠近他,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失败。

未免以后漫长时光里无法面对彼此,还是描补描补得好。

“我自己可以站起来,不劳烦师父了。”

她言语平静,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刚才要做那件事的人不是她。

宿修宁跟着她一起站起来,转开眼不去看她,声线低沉道:“沉音,这样不对。”

陆沉音笑了笑说:“什么不对?”

宿修宁欲语,陆沉音在那之前接着说:“没有什么不对啊,师父指的是什么?是方才吗?我只是怕师父戴久了面纱不舒服,帮师父解下来罢了,至于后来……”她顿了顿抿唇笑道,“也没什么呀,就是好几日没见师父,甚是想念,近距离看看师父而已。”

她这些话说得那么平缓冷静,仿佛事实真是那样一般。

但宿修宁和她自己都很清楚,不是那回事。

宿修宁望向她,两人四目相对,周身安静极了,气氛慢慢变得有些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宿修宁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赤月道君与为师打了一个赌。”

“哦?”陆沉音挑了挑眉,“是什么?”

宿修宁手撑在桌子上,语速很慢地低声道:“他给了江师侄一支银簪,是他道侣的遗物,若你戴着那支银簪出现,便算定下这门亲事,若你没有,便再不提此事。”

陆沉音脸色一沉:“可那不是我自愿戴的,我根本不知道……”

“他与为师打这个赌,为师没有拒绝。”

宿修宁极其少见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手撑着桌子望向她,明明表情和眼神没什么不寻常,但陆沉音被他这样看着,还是涩然。

“师父的意思是,即便我不是自愿的,可你同意了打这个赌,便是结果如何,就如何?”她哑着嗓子道,“你想让我嫁给他?”

宿修宁垂下头,如墨的长发掠过肩膀垂落在他胸前,挡住了他如冰雪般洁白冷彻的侧脸。

他的声音那样低沉动听,似华丽奢美的琉璃宝石,宝石们看上去剔透晶莹,色彩缤纷,一派锦绣欣荣,可触手的温度却冷得她身体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