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太素塔内,嘉容亲自倒了茶招待宿修宁,两人相对而坐,外传脾气极差十分恐怖的嘉容楼主,面对宿修宁时脾气意外得柔和。

“我们真是许久不曾见过了。”嘉容喝了口茶,语气怅然道,“记得当年我到青玄宗求太渊真仙的时候,还是玄尘道君带我过去的。”

宿修宁不善与人交际,话少,开口便是直奔主题:“打扰楼主闭关,实在抱歉。”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洞府角落处:“楼主可还记得,我师父飞升之前你曾答应过他,若有一日我有需要,你会为我做一件事。”

嘉容意外地望着他:“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

……

陆沉音脑子昏昏沉沉的,她不记得这是第几天了,但应该也没有很长,这样难受大约是因为身上的伤势加重了。

她本不想在身体支撑不住的情况下硬闯,也担心自己贸然行动会引发更大的不满,可眼下看来跪着是不可能解决问题了,同悲楼的人对嘉容楼主的恐惧程度远远超过了对伦常的耐受度,再这么耽搁下去,白檀恐怕真的活不下去了。

不行。不能这样干等下去。

陆沉音深吸一口气,她努力清醒大脑,她现在只能选择偷偷潜入同悲楼,试着自己找找嘉容楼主的洞府了。

他们不帮她通传,那她就必须自己去,伤重难捱也得去。

只希望她这样的行为,不要真的触怒了楼主,惹得她不快,更不愿意出关才好。

打定主意想要站起来,却腿一软差点摔倒,恰好吹过一阵风,温柔有力的风撑着她的身子让她站稳,她怔了怔,下意识想到一个人,朝前方望去,看见的却不是那个人。

同悲楼山前道场的所有弟子全都跪了下去,十分恭敬地齐声道:“恭迎楼主出关!”

楼主?

嘉容楼主?

陆沉音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女子,她看上去也不过十□□岁的模样,发髻上攒着银杏叶流苏步摇,一身淡粉色轻绸衣裙,裙摆上绣着缠枝牡丹,行动间瑰姿艳逸,飘逸出尘。

“你便是陆沉音?”嘉容楼主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微微点头道,“不错,不愧是玄尘道君的弟子,性子倒是坚韧,适合修剑。”

陆沉音很快回过神来,她几步上前,正要告知自己来的目的,便听见嘉容楼主道:“那咱们就快些出发吧,耽误了这些时日,你那师兄恐怕凶多吉少了。”

陆沉音的直觉告诉她,嘉容楼主现身不是因为她。

但她也没浪费时间,很快同对方一起赶回了青玄宗。

到达紫霄峰的时候,陆沉音脚步有些焦急,嘉容楼主瞧见不由一笑:“你倒是很紧张你那师兄,如你师父紧张你一般。”

陆沉音脚步顿住,脸色有点不对劲,嘉容楼主看了她一会,眯了眯眼道:“修士身强体健的,不过是跪了三天而已,他便看不下去了,这可不像我以前认识的他。”

停了停,她继续说道:“不过也罢,大约收了徒弟的人就是会不一样吧。当年的太渊真仙待玄尘道君,那也是体贴入微,搁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陆沉音有些走不下去了。

她垂下头,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嘉容楼主看了她一眼,语调轻巧,侃侃而谈。

“太渊真仙飞升前为玄尘道君在本座这里留了一道‘护身符’,玄尘道君乃当世罕见的九灵剑体,天生便该入道修行,修炼速度也是别人所望尘莫及。可凡事物极必反,这般天赋之下,哪怕是太渊真仙也算不到他的飞升大劫是什么,于是太渊真仙便要本座答应,若他的爱徒飞升大劫难渡,伤了根本,本座需不顾己身,倾力相救。只我不曾想到,玄尘道君会拿这个机会来救一个门下师侄。”

嘉容楼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沉音,叹息一声道:“我真是不太明白你们剑修。”

语毕,嘉容楼主也不再需要陆沉音带路,自己离开了。

陆沉音站在原地远远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是宿修宁,是他将嘉容楼主请了回来,他用了一个本该在他性命危难之际才用的机会,是为了谁?为了白檀?

不,不是。

可若说是为了她,又觉得更不可能。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她早就有了清晰明确的判断,所有不该有的心思早被她压在了心底,很久很久不曾牵动了。

可他如今做的这些事,又让她不得不去思考——为什么,凭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做?

她凭什么让他这么做?

神不守舍地到了白檀的洞府外,陆沉音只看见了玄灵道君,不见赤月道君和江雪衣。

她复又看了看洞府紧闭的大门和结界,想来是嘉容楼主已经开始为白檀医治了。

看见陆沉音,玄灵道君微微点头道:“这次有劳陆师侄了,没想到你真能将嘉容楼主请来。”

陆沉音正想解释不是她,目光便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她眨了眨眼,眼神复杂地望着挡在她身前那纤腰墨发,如玉塑像的身影。

“既嘉容楼主已经到了,白檀应当可以脱离危险,沉音身上的伤也拖了几日不曾处理,我先带她去疗伤。”

宿修宁的语气无悲无喜,无波无澜,是玄灵道君熟悉的样子。

他默默看了他一会,颔首道:“也好。”

宿修宁转过身,目光落下,与陆沉音对视几息,朝她伸出手道:“跟我走。”

陆沉音看着他修长优美雪般白皙的手,他手上没有茧子,也没有任何其他瑕疵,完美得就像他的人一样,近乎到了神圣的地步。

她眼睫颤抖,犹豫许久,终还是没有将手交给他,只低声说了句:“我没事。”她咬了咬唇,“我想在这里等师兄醒过来。”

宿修宁似乎愣了一下,他慢慢收回手,掩在云袖之下缓缓握成拳,因为力道过大,指节泛着白色。

“他不会有事。”宿修宁声线低沉,夹杂着几丝难以察觉的艰涩,“你的伤不能再拖下去了,沉音,你要听话。”

陆沉音何尝不想听话,可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她想说服自己宿修宁将那个至关重要的生机给了白檀,是因为白檀是青玄宗最有前途的弟子,是未来可能要接任青玄宗掌门的人。

可他同时也是宿修宁不久前还在怀疑的人。

哪怕这次是婧瑶几乎杀了白檀,可依然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也许他们是苦肉计呢?虽然做到这种地步,已经远远不是苦肉计可以理解的了。

反正无论如何,都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那宿修宁为什么这么做?

想起嘉容楼主对她说的那些话,想到他也许眼睁睁看着她跪了三天,陆沉音就忍不住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