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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服遮盖下的聪子的身体,每个角落都是清显所熟知的。浑身的肌肉哪儿最先羞怯得发红,哪儿细软而又柔曲,哪儿透露着颤动,犹如被捕猎的天鹅不住抖动着翅膀,哪儿述说着喜悦,哪儿倾诉着悲哀……所有这些他所熟悉的部位,一律散放着朦胧的微光,使他得以从和服外面窥视聪子的身体。如今,只有聪子无意中用长袖掩护的腹部一带,那里萌生着他所不太知晓的东西。十九岁的清显缺乏对于孩子这一概念的想象力,只觉得那里有个令他捉摸不透的东西,紧紧包裹于幽暗而灼热的血肉之中。

尽管如此,惟一从自己身上通达聪子内部的东西,就盘绕在名叫“孩子”的那个部位,不久,那里就要被残酷地切断,两个肉体又成为永远互不相关的肉体了。对此,他一筹莫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态的出现。其实,“孩子”就是清显自己,他已经不具任何力量了。大家都高高兴兴去游山玩水,而他偏偏受到处罚,不得不留下看家。他那孩子般被迫留下的惶恐、懊悔和孤独,使得他浑身震颤不已。

聪子抬起眼睛,漠然注视着靠近站台一侧的窗户外面。清显痛切地感到,她的那双眼眸被来自内里的阴影全部遮挡住了,已经没有映现他的身姿的余地了。

窗外响起尖厉的哨音,聪子站起身来。清显看到她毅然而起,使出浑身的力气。伯爵夫人连忙挽住她的膀子。“快开车了,赶紧下去吧。”

聪子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爽朗,似乎内心含着欢悦。清显和母亲互相叮嘱着,他叫母亲外出多加小心;母亲要他在家也要注意,等等。慌慌张张地你一句我一句,都是母子之间常见的问候话。清显竟能如此出色地扮演这种角色,他对自己甚感惊讶。

他终于离开母亲,同伯爵夫人作了简短的告别,似乎很自然地轮到聪子了,他对她说:“好了,多保重。”

他的话带着轻快的调子,同时伴随着轻快的动作,这时,似乎伸手搭在聪子的肩膀上也有可能。但是,他的手麻痹了,不能动弹了。因为这时候,清显看到聪子正在直视着自己。

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看上去潮润润的,然而那种莹润似乎和清显所畏惧的泪水依然相距遥远。眼泪硬是被强忍住了。那是一位溺水之人径直向他投射过来的渴望救助的眼神啊!清显不由怯懦了。聪子修长而俊美的睫毛,犹如一朵蓓蕾猝然绽开,向外部世界尽情展现着妍丽的鲜花!

“清少爷,您也多保重……祝您愉快。”

聪子一口端正的语调。

清显仿佛被赶下火车。这时,腰挂短剑、身穿五颗铜扣的黑色制服的站长,举起手发了信号,车长再次吹响了哨子。

清显顾忌着身边的山田,心中继续呼唤着聪子的名字。火车轻轻滑动起来,犹如眼前的一团线卷儿打开来,渐渐伸延开去。聪子和两位夫人立即远远离他而去,她们都没有出现在后尾的栏杆旁。发车时一股浓烈的煤烟,向站台翻卷而来,周围弥漫着呛人的薄雾,似乎黄昏提早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