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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氨酸:传说中一种放于火鸡肉里面的化学物质,会使人困乏粗心。火鸡是感恩节家庭聚会上的一个雷区。

雷区之二:好看的瓷器。我五岁的时候把外婆唐娜的沃特福德高脚杯啃下了牙齿大小的一块,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啃下来。从那时起,家里人便开始让我用印着麦当劳字样的塑料杯喝牛奶。1996年,我早就到了可以喝酒的年龄了,但还是用着同样的麦当劳塑料杯,这已经成了一个永远都不过时的笑话。

我已经不记得那年我们到底讲过些什么内容了。但是我可以很清楚地列出几项我们没有讲过的内容:

失踪的家庭成员。过去的都过去了。

克林顿的第二次竞选。两年前,舅舅鲍勃说克林顿在阿肯色州强奸了一个女人,也可能是好几个女人。爸爸听后大怒,然后直接毁了那年的感恩节。舅舅鲍勃总是透过哈哈镜观察整个世界,他不相信那些卑躬屈膝的妖娆女人。而我们都固执己见,像是随时都可能拿起刀具,于是外婆唐娜就立下了一条永久规定:禁止谈论政治。

我进监狱的事情。这件事只有爸爸妈妈知道。亲戚们一直在等着看我的悲惨结局。事实上,他们随时准备着看我的笑话。

表弟皮特一塌糊涂的高考成绩。所有人都知道他考得不好,可所有人都假装不知道。1996年皮特才十八岁,可是从他出生起,他就比我像一个成年人。皮特的妈妈是舅妈维维,她跟爸爸一样始终融不进我们的家庭——这样看来我们家似乎很排外。舅妈维维行踪神秘,总是烦躁不安,还经常哭。所以才十岁的时候,皮特放学回家就可以把从冰箱里翻到的东西做成四人份的晚餐。他六岁的时候就可以做一种白色调味酱。大人们整天在我面前提起皮特,很明显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出于善意。

皮特应该还是有史以来世界上第一个被学校评为“最帅男神”的全市最佳大提琴手。他头发是棕色的,脸上的雀斑就像落在脸颊上的雪花,鼻梁上有一条曲线形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眼角根部。

人人都爱皮特。爸爸爱他,他俩是钓鱼伙伴,经常一起跑到莱蒙湖钓鲈鱼。妈妈爱他,因为当家里所有人都不喜欢爸爸的时候,只有皮特喜欢他。

我也爱他,因为他对他妹妹很好。1996年,皮特的妹妹珍妮丝十四岁,沉闷寡言,脸上长满了青春痘,但她并没有比家里的其他人更古怪(这已经说明她古怪到骨子里了)。可是皮特每天早上都开车送她上学,每天下午只要他所在的管弦乐队没有演出就去接她。她讲笑话的时候,他哈哈大笑。她不开心的时候,他听她抱怨。她生日的时候,他给她买珠宝或香水。在父母面前维护她,不让她的同学欺负她。他对她太好了,很难不让人嫉妒。

他看到了她身上的闪光点,谁会比你自己的亲哥哥更了解你呢?兄长的爱十分重要。

甜点上来之前,维维舅妈问爸爸怎么看待标准化考试。爸爸没回答,他正忙着与马铃薯战斗——拿着叉子比比画画,一会儿画圈一会儿画点,就像在空气中写字一样。

“文斯!”妈妈提醒爸爸,“标准化考试!”

“十分不严谨。”

这正是维维想听到的答案。皮特成绩一向很好。他学习很努力。所以他的高考成绩对他很不公平。他们两个正好想到一起去了,一时间有一种意气相投之感。外婆又端上来各种口味的馅饼——南瓜、苹果、山核桃,这顿晚餐就快画上完美的句号了。

然而,爸爸把一切都毁了。“小露丝竟然能考得很好。”他脱口而出,就好像我们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小心翼翼地避着高考这个话题似的,就好像皮特很想知道我考得多么好似的。爸爸优雅地嚼着馅饼,对我露出骄傲的微笑。他肯定是研究马尔科夫规避链走火入魔了,这会儿这些规避链像垃圾桶盖子一样盖住了他的脑子。“她前两天一直不敢看成绩,但是居然全得了A,尤其是口语考试部分。”他朝着我的方向轻轻鞠了一躬,“当然这是意料之中的。”

咔嗒一声,舅舅鲍勃的叉子掉在了盘边。

“这是因为她小时候我们经常考她。”妈妈先对鲍勃舅舅说,“她很会考试。她会各种应试技巧,就是这样。”然后又转过头对我说:“亲爱的,我们为你骄傲。”

“我们希望你更优秀。”爸爸又说。

“是的。”妈妈脸上笑容灿烂,声音异常兴奋,“我们希望你更优秀。”说着又看向皮特和珍妮丝,“还有你们,希望你们也更优秀。”

舅妈维维用餐巾纸捂住嘴。舅舅鲍勃的眼睛穿过桌子,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静物画出神——画上画着一大堆鲜亮的水果和一只软弱的野鸡。鸡胸脯上没有一点装饰,跟上帝的设想一样。鸡是死的,这也是上帝的计划。

“你们还记不记得,”爸爸又说,“有一次下雨天课间休息的时候小露丝跟同学们一起玩猜字游戏,轮到她猜的时候,她选的单词是refulgent(3)?那年她只有七岁,老师还说她作弊,说这个词是她自己造出来的,所以那天她是哭着跑回家的。”

(爸爸记错了。我的小学老师是不会这么说的。老师说的是她知道我不是故意要作弊的,语气十分慷慨,脸上也洋溢着美丽的笑容。)

“我记得那次游戏小露丝的成绩很惊人,”皮特吹了声口哨,满脸羡慕,“你们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惊讶。那次游戏很难,至少我觉得很难。”他可真贴心。但是不要太迷恋他,因为他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星期五,也就是我在家的最后一晚,妈妈来到我的房间。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读一篇关于中世纪经济的文章,边看边给其中的一个章节列提纲,这一章讲的是日本歌舞伎。看我多认真!假期里只有我这么认真地学习——直到我看到窗外的一只红衣主教雀。那只鸟正在和一根树枝纠缠,好像在热情地追求着什么东西,可我没看明白它到底是为了什么拼命。加利福尼亚没有红色的鸟,这里对它来说应该是贫瘠之地。

妈妈敲门的声音把我一惊,手上的铅笔一下子划到了“重农主义”、“行会垄断”、“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你知道不知道?”我问她,“乌托邦世界里也有战争,也有奴隶。”

她不知道。

她在屋子里溜达了几圈,整理了下我的床铺,从梳妆台上挑了几颗小石头,这些小石头大部分是晶洞,晶洞就是法贝热彩蛋之类的岩石内部的气泡晶体构成的。

这些小石头都是我的。是我小时候去采石场或树林里玩的时候捡的,捡来后要么用锤头把它们劈开,要么站在二楼的窗户旁边使劲往下扔。但是现在这栋房子并不是我长大的地方,这间卧室也不是我长大的卧室。自我出生以来我们一共搬过三次家,刚上大学的时候爸妈就搬到了这里。妈妈说,她很伤心,那些空空荡荡的房子曾经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房子和我们的家一样,越来越小,前面一套房子总能装得下后面那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