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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彼此都做出了让步。她每次来都得教我一个词典上的新词,唯一的要求就是这个词必须十分生僻,几乎没人会用到它,而她之前也从来不认识这个词。我不在乎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作为回报,我必须持续一个小时不跟她说话。她会用烤箱上的计时器来计时,而一般我都会每隔几分钟就问一次还有多长时间结束。我想说的话都积攒在我的胸膛里,直到越积越多,多到随时要爆炸。

“今天过得怎么样啊,小露丝?”爸爸下班回来后会这么问我,我就会告诉他今天过得“热情洋溢”,或是“平淡如水”,或是“正十二面体”。“听起来真不错。”爸爸会说。

我们的这些对话本来就没什么信息量,也不需要连贯。用词不当?加分点。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至少我还在继续着我的学习。费恩还在的时候,他心血来潮时就会把我叫过去,挽起袖子教我一些很难的词。

一天下午,唐娜外婆过来了,非得拉着妈妈出去转一圈——逛街喝咖啡。夏天过去了,秋天也在一点点流逝。梅丽莎本应该照看我,但却在看电视。

梅丽莎现在已经算是家里的一部分了,每天下午她都在家里看电视,尽管之前爸爸妈妈从来不让我白天看电视,认为孩子应该从零开始寻找自己的乐趣。

梅丽莎迷上了一部肥皂剧,不是爷爷奶奶看的那部,里面没有凯伦和拉里。梅丽莎看的这部肥皂剧主角有本、阿曼达、露丝尔和艾伦。如果说爷爷奶奶因为他们看的那部剧有一些色情镜头而觉得不满的话,梅丽莎看的这部剧完全就是一部禁片。梅丽莎让我跟她一起看,虽然我一点也看不懂。正是因为我一点也看不懂,所以我一点都不想看。至于看电视的时候我应不应该保持安静,我们两个有不同的意见。

梅丽莎渐渐放松了警惕。她先教了我一个词然后让我保证绝不会对爸爸妈妈说这个词。这个词是“猥亵”。要是十几年以后“猥亵”这个词在高考中出现我一定能答对,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好运。这个词真的不太好用。

问问洛厄尔就知道我是不是个守承诺的人了。我一见到爸爸就说我今天过得很“猥亵”,而没说梅丽莎今天教我的官方词语“曼蒂安斯”,但是我不确定这个词有没有让爸爸更加坚定辞退梅丽莎的想法。

不管怎样,在我对爸爸说“猥亵”这个词之前,我对洛厄尔也说过。洛厄尔本来应该去上学的,可是有天却很早就回家了,从后门偷偷摸摸地溜进来,朝我招手让我跟他到外面去。我就跟着他出去了,但还是一直说个不停,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安静。洛厄尔对我新学的词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把这些词抛在了脑后。

外面站着一个邻居,就是街角白色房子里那个念高中的大男孩,拉塞尔·图普曼。他正倚在妈妈那辆蓝色东风日产汽车上,疲倦地点起根烟吸了一口。我从来没想过可以在家门口见到拉塞尔·图普曼,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我对他一见钟情了!

洛厄尔举起手摇了摇,车钥匙在他拳头里叮叮地响。“你确定要带她?”拉塞尔问,看了我一眼,“我可听说她特别能说。”

“我们需要她。”洛厄尔答。所以我就坐在了车后座,洛厄尔给我系了安全带,他对这种事情很认真,即使不是拉塞尔开车,他也会很认真地给我系安全带。后来我才知道拉塞尔那时还没有驾照。他在驾校学过开车,知道怎么开。事后回想,坐在他的车里我竟然一点也不紧张,尽管这件事带来了严重的后果。

洛厄尔说我们将要展开一场秘密探险活动,一场间谍活动,他们允许我把玛丽带在身边,因为玛丽知道怎么管住自己的嘴,因此可以给我们所有人做示范。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很让我高兴,我很荣幸能跟大男孩们一起外出探险。现在想想,我才发现当时洛厄尔只有十一岁,而拉塞尔已经十六岁了,他们俩年龄差距还是很大的,但当时我却觉得他们两个同样迷人。

那段时间我也极度渴望能远离我们住的那栋房子。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人在爸爸妈妈卧室里面敲门,一开始还是一种活泼的旋律,像踢踏舞鞋发出的声音,可是声音一次比一次大,最后大到快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我在睡梦中惊醒。身下的床单已经湿透了,我必须离开这张床到洛厄尔那儿换睡衣。

拉塞尔把妈妈之前听的广播电台换到了西伊利诺斯大学电台,这是个学生电台,里面放的歌我从来没听过,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我跟着背景音乐一起哼,直到最后拉塞尔说我把他折磨得神经疼。

见鬼了!我把他那句话重复了好几遍,但是声音很小,这样拉塞尔就听不到了。我喜欢舌头卷动的状态。

坐在后座的我看不到汽车前窗,只能看到拉塞尔的后脑勺,他时不时地靠在汽车靠枕上。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他爱上我。尽管我内心深处知道,夸夸其谈肯定没法得到拉塞尔的心,但实在想不到其他方法。

电台广播又放了好几首歌,还放了一出即将在好莱坞电台播放的原创神秘广播剧。之后电台接听了一个听众的电话,这个听众说他们老师让他们整节课都读《德古拉》,即使有些基督徒认为这会危害他们的灵魂。(我们在这里暂停一下,想象一下1979年那些不愿意读吸血鬼的人要是穿越到现在的话会是什么感受。好了,再回到我的故事吧。)

又有很多听众打进来。大多数人都喜欢读《德古拉》,也有一些人不喜欢,但是没人喜欢自以为是的教授。

车开始颠簸了,我能听到轮胎碾过石子的声音。不一会儿车子就停下了。我认出了郁金香树上那鲜艳的花冠,金灿灿的叶子在蓝天白云下摇曳,这是长在我们农场房子路边的。洛厄尔下车把农场大门打开,然后又回来了。

事先我完全不知道我们竟然要到这里来。原本心情还不错,现在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尽管他们没说,一般情况下他们什么也不会说,我却很确定费恩被留在了这栋老房子里,跟研究生们住在一起。我能想象她的生活跟以前差不多,有可能比我过得更逍遥,虽然会很想妈妈(难道我们不想妈妈吗?),但爸爸会不时过来监督他们的训练,看他们用带颜色的扑克牌和葡萄干做游戏。再过几个月,她就六岁了,我猜爸爸肯定会像往年一样给她买一个上面插着糖衣玫瑰的蛋糕,我和费恩都很喜欢这种蛋糕。(我那时候不知道其实费恩并不喜欢。)

之前我一直觉得她没去看妈妈肯定很伤心,我不想跟她一样伤心,可是现在看来她应该也不会太伤心。研究生们都很好,从来不会大吼大叫,因为爸爸不允许他们吼叫,而且他们都很爱费恩。比起我来,他们更爱费恩。有时候我得使劲抱住他们的腿不放开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