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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话题太严肃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我们就坐在那里看斯卡莉用金粉涂脚趾甲,没人说话。这种沉默持续了很久,气氛变得很尴尬。

“管他呢。”阿比说。在1992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管你听起来有多么在意,但你实际上并不在意。她不仅仅是说了这句话,还比了一个手势——竖起无名指,两个拇指连在一起组成“W”形。我们竟然逼着她对我们说“管他呢”,这弄得我们更无话可说了。

“管他呢”的手势是我在大学里学的第一个手势,那时候还有其他几个很流行的手势。拇指和食指比成“L”形状放在额头,表示“失败者”。“管他呢”的“W”手势可以上下翻成“W”和“M”形,表示“管他呢,你妈妈在麦当劳工作”。那就是1992年我们表达想法的方式。

多丽丝·莱维打破了僵局。“我爸爸在一家杂货店里唱歌。”她坐在斯卡莉金色的脚趾旁,手臂抱着膝盖,“声嘶力竭地唱。”店里一放出老式摇滚乐,她爸爸就拿起奶酪闻一闻,然后开唱:妈妈告诉我不要来。在你走之前把我叫醒。

“他可能是个同性恋,”斯卡莉提醒道,“我觉得他很像同性恋。”

“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突然问我到底尊不尊敬他。”多丽丝说,“我到底该怎么回答?”她转头看向我,“你的爸爸妈妈应该也很奇怪吧?”我觉得她那是一个总结句。我明白我们是在轮流填充这段沉默,好让阿比不后悔刚刚她对我们说过的话,我明白现在轮到我了。

但我把这次“传球”搞砸了。我似乎还能听到阿比的声音——“这个疯子姐姐把一切都毁了”——除了这句话我还能听到的,是有人仿佛在狂风暴雨中从一个遥远的海岸朝我大喊。

“并没有。”我说,不想多讨论我的父母。毕竟要是你想追究的话,他们其实是非常普通的父母,只是尝试着把黑猩猩当成人类来养而已。

“能生活在正常的家庭里真是太幸运了。”斯卡莉跟我说,其他人也都同意。

我真是扯了一个大谎!成功地扯了一个大谎。很明显,我已经把以前所有的线索全都消灭了,那些私人空间、焦距、面部表情和词汇。很明显,所有看起来应该“正常”的地方都证明了我的正常。我的计划——穿越半个国家,再也不提起我的家庭——现在进行得就像做梦一样顺利。

只可惜虽然我现在变得正常了,可“正常”听起来又突然没那么有吸引力了。这里新的“正常”反倒是“奇怪”,当然,我还没有适应这种“正常”。所以我还是没有融进这个集体。我还是没有朋友。也许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交朋友。很显然我之前并没有经验。

也许想尽一切办法来确保没人了解我阻碍了我交朋友。也许所有那些在我们房间进进出出的人都是朋友,只是我还没意识到罢了,因为一直以来我觉得这样还不能叫朋友。也许朋友不像我想的那么重要,而实际上我有很多朋友。

然而一些现象说明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某个周末,斯卡莉和其他一群脱险家族的新生到塔霍湖滑雪的时候,并没有叫我一起去。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在我面前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谈论滑雪的事情。在那次旅途中,斯卡莉搭上了加州州立理工大学的一个老男人,那个老男人跟她睡了一晚,但是第二天早上就不理她了。斯卡莉非常想跟别人讨论这件事情,而我不小心听到了她们的谈话,斯卡莉看见了我,就说:“我们觉得你肯定不会感兴趣,毕竟你来自印第安纳。就像你还需要去别的地方看雪似的。”紧接着是一阵尴尬的笑声,她的眼球像弹珠一样弹来弹去,脸颊都羞红了。她都尴尬成这样了,我很替她难过。

作为一名大学本科生,如果你读过《101个有趣的哲学问题》这本书,很可能会碰到“哲学的唯我论”这个概念。根据唯我论,事实只存在于你自己的头脑中。你只能确定你自己是一个有意识的独立个体,而其他人可能是被外星人或是猫身上的寄生虫所操纵的没有脑子的牵线木偶,或者甚至连动都不会动。你绝对无法证明其他论断的真实性。

科学家已经用一种被称为“最佳解释推理”的策略解决了唯我论的问题。这种说法是一种廉价的论断,没人喜欢这种说法,当然可能外星人的部分可以除外。

所以我不能证明我和你不同,但这已经是我最好的解释了。我是从别人的反应中推断出来的这种不同。我认为我的成长过程是起因。推断和设想,烟雾和果冻,都没什么两样,你没法从这些东西里得出结论。事实上,我只是想说我感觉我跟其他人不一样。

但也许你也觉得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一般情况下黑猩猩之间的友情会持续七年。而我和斯卡莉只做了九个月室友。我们从来没有起过严重的争执。但后来我们就各自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各自走向自己的新生活,再也没说过话。是时候跟斯卡莉说再见了。下次再见到她要到2010年,她在Facebook上加了我,但我们也没说过什么话。

大学第二年,我在食品合作社的公告板上看到了一则公寓合租的广告。托德·唐纳利,艺术历史学专业三年级的学生,是一个性格好又安静的人,他很容易相信别人,这是一种危险却坦然的生存方式。我听他讲过很多次他的爱尔兰父亲和他的日本母亲,他有着父亲一样的雀斑和母亲一样的头发。而我却很少对他讲我的父母,但他比其他人知道的都多。那个时候我已经找到了一种谈论我的家庭的方法。确实没有比这更简单的方法了。就是从中间讲起。

一天晚上,托德用自己神秘的方法拿到了澳大利亚伯班克电影公司制作的动画版《铁面王子》。爱丽丝·哈特苏克(托德当时的女朋友,他真是傻了才会跟她分手)过来了。他们躺在沙发上,每人一边,脚叠放在中间。我枕着枕头躺在地毯上。我们吃了爆米花,托德讲了一些动画片的基本常识,着重介绍了伯班克风格。

你肯定听过《铁面王子》的故事。一对双胞胎一个是法国国王,另一个是戴着一个铁面具的巴士底狱囚犯。在监狱里的那个人身上具备一个国王应有的品质。而真正的国王却是个混蛋。动画片最后有一场在焰火旁边进行的美丽的芭蕾表演。奇怪的是,我看到这个镜头的时候竟然无法呼吸。电视上——脚尖旋转的芭蕾舞者、各种阿拉伯式花纹、彩色星星雨。地板上——我,流着汗,心怦怦跳着,急需呼吸新鲜空气。我坐起来,整个房间都暗了,似乎在缓慢地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