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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知道我得从长计议。我得给她找一个安身之所,我还需要别人的帮助。我发现根据法律规定,要是我带走费恩就是犯了偷窃罪,我之前压根儿没想过法律问题。有人告诉我一辆去加利福尼亚里弗赛德执行任务的车还有空位,我说我要去。我那时想的是我做的任何事都可以为日后救费恩积累经验。”

洛厄尔把头转过去,视线穿过落地玻璃看向外面的街道,早高峰已经开始了。又起吐尔雾了。雨停了,太阳出来了,但阳光很稀薄,所有的车都开着车灯。整个城镇就像被塞进了袜子里。

贝克广场渐渐忙碌起来,响起银器碰撞瓷盘的声音、各种谈话的声音、收音机的声音、门口的门铃声。当时我正在哭,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洛厄尔把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粗糙。他的手指很暖和。“第二天警察就到实验室找我——别人跟我讲过这件事。我知道他们已经得知了我去那里的来龙去脉,所以爸爸妈妈知道我去过那里也知道我一切都好。但我还是很生气不想回家。所以去里弗赛德似乎是不被警察抓又可以出城的最好方法。”

“我觉得我已经把事情想明白了。做这件事是为了费恩。但我当时很生气。我生你们所有人的气。她的脸一直在我脑中浮现。”

“我并不是打算再也不回家了,”洛厄尔说,“我只是打算先照顾好费恩,把她安顿在一个好一点的地方,找一个能让她开心的地方。”他轻轻摇了摇我的手,“类似于农场的地方。”

差不多这个时候,奇怪的一幕出现了,餐厅里的噪音突然停止了,没人说话了。没人用勺子敲打咖啡杯了。外面也没人大喊大叫,没人按喇叭,连咳嗽声都消失了。延音。定格。

声音重新回来。

洛厄尔降低了声音。“我太傻了,”他沉闷地说,“我应该去那里上学,还有可能找到办法在实验室里工作。这样就能每天都见到费恩了。可相反的是,我被联邦调查局盯上了。突然间我就不能回实验室,不能回学校,更不能回家。”

他一下子就没有了精神。“我用尽办法想要救她,”他对我说,“年复一年的努力,可是费恩还是在那里,我真是个糟透了的哥哥。”

在服务员放弃我们几个小时后,我们买了单。洛厄尔背上双肩包,我们一起走在第二大道的雾中。洛厄尔黑色的羊毛外套上凝了好几滴水珠。

我记得小时候我感冒了,洛厄尔说既然我不能出去他就把雪带进来。他戴着黑色的皮手套接了几片雪花,让我看看那复杂又神奇的六角形水晶,那是白雪公主城堡的缩影。但等我准备用放大镜观察那些雪花的时候,雪花已经化成了水珠。

这件事发生在费恩离开之前,但她并没有出现在这段记忆里,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让费恩——调皮活泼喜欢打打闹闹的及时行乐主义者——消停一会儿很难。可能她当时正在跟研究生们一起工作。可能她当时在场,不过我把她从记忆里抹去了。可能现在想起她实在太痛苦。

“跟我走到火车站吧。”洛厄尔说。

所以他要离开了。他待的时间那么短,我甚至都还没有原谅他跟哈露上床的事。“我还以为我们要去远足,”我对他说,都没有假装大方一下,“我以为我们要去旧金山待一天,没想到你马上就要走了。”

我还有很多事没跟他说。我曾经希望,要是我一遍一遍耐心地暗示他,他会意识到他不能再次抛弃我。我们相处的时间都是洛厄尔的自省时间。而我只是在一旁等他说完。

也许他也想过了。但他并没有想到这些,至少他没想过太多我的感受。“对不起,小露丝。我不能在任何地方停留,尤其是这里。”

一大群学生挤在米诗卡咖啡厅门口等着开门。我们从他们中间挤过——洛厄尔背着他的双肩包在前面开路,我在后面跟着。期末的时候米诗卡是个很受欢迎的地方,想要后排的座位你就得早去。前排的座位不是学习区,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咖啡店外面的雾闻起来也有一股咖啡和松饼的味道。我抬起头,正好看到大一时候的舍友多丽丝·莱维。幸运的是,她似乎没有认出我。我并不想跟她叙旧聊天。

洛厄尔在离开那群学生很远之后才开始继续讲话。“我猜联邦调查局知道你在这里,”他说,“特别是你还有那精彩的入狱记录。你的公寓管理员见过我。你室友、哈露,这里太危险了。而且,我本来就该去别的地方了。”

洛厄尔正在计划另一项行动。他说,这次行动时间很长隐秘性也很高,所以他必须完全消失。这就意味着他没法再获得关于费恩的报告。

所以报告会转到我这里。不要管报告是怎么来的,洛厄尔说,等我接到第一封报告的时候我就会明白。所有的一切他都安排好了,只差最后这一件事:看管好费恩现在是我的职责。

这就是他来找我的原因。

我们走到了火车站。洛厄尔去买票,我坐在凳子上等他,几天前我还坐在这里想象费恩被带走的场景,痛哭流涕。自从上了索萨博士的那堂课后,我因为各种原因一直在哭,我觉得我已经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完了,可它们还是会继续流下来。好在我们是在火车站。机场和火车站是你可以哭的地方。我有一次因为想哭而去了机场。

我们走到站台上沿着铁路往前走,一直走到身边没有其他人。我希望我是要离开的那个人。随便去哪儿都可以。没有了可以见到洛厄尔的希望,继续留在戴维斯还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呢?

以斯拉总把自己扮演成生活中的主角,我之前总以为这是虚荣心在作怪,一度对此嗤之以鼻,但现在我发现了它的合理性。要是我能演个角色,那么我也可以跟其他人制造一些距离,假装我只能感觉到我正在感觉的事情。这个场景很像电影中的场景,尽管我不时发出的抽鼻子的声音很破坏美感。我左右的铁路都消失在了雾中,火车呼呼地驶过来了。我本可以送哥哥去参军,送他去大城市掘金,送他去金矿里找失踪的父亲。

洛厄尔抱住我。我的脸在他的羊毛外套上留下了一个潮湿的鼻涕印。我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努力闻他身上的味道,这样我就能够记住这股味道。他闻起来像一条落水狗,但这只是他外套的味道。咖啡味、哈露的香草古龙水味。我试着闻藏在这些味道下面的味道——洛厄尔的味道,但我没有闻到。我摸了摸他长满胡茬的脸颊,用小时候费恩摸我的方法摸他的头发。一次上课的时候我伸出手摸坐在我前面的女生的辫子。我当时根本就没思考,只觉得全身细胞都需要触摸那复杂的头发。她回过头冷冰冰地说:“这是我的头发,不是你的。”之后我结巴着向她道歉。我对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黑猩猩天性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