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沃,让天使们等候的黑人(第3/3页)

他在里面已经不大动弹了,也不再唱歌了。这应该是大门关了之后纳沃对那人说“我不能去合唱团”时的事。那人还问了句:“为什么呢?”纳沃回答说:“因为我没有鞋子。”那人抬了抬脚,说:“这不要紧。这里没人穿鞋子。”纳沃看见那人抬起的脚底板,黄黄的、硬硬的。“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那人说。“可我刚刚被马踢了一脚。”纳沃回应道,“现在我要去给脑袋上淋点儿水,然后把马牵出去遛遛。”那人说:“马已经不需要你照看了。这儿已经没有马了。现在要跟我们走的是你。”纳沃又说:“马应该是在这儿的呀。”说着他略微欠起身子,双手深深陷进草堆里。这时,那人又说:“已经有十五年没人照看它们了。”可纳沃用手在草堆下面抓挠着地面,说道:“那把梳子总应该还在附近吧。”那人说:“这马厩已经关了十五年了。现在到处都是瓦砾。”纳沃说:“什么瓦砾也不能在一个下午就堆积起来。不找到梳子,我是不会离开这儿的。”

第二天,人们又一次把大门加固之后,屋里又响起了摸摸索索的声音。接下来,谁也没有动弹,谁也没有说话,可就在这时,大家听见了第一阵嘎吱嘎吱声,在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压迫之下,门开始晃动了。里面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只被困的野兽在喘着粗气。纳沃又一次晃了晃脑袋,噼啪一声,生锈的合页终于被弄坏了。“找不到梳子,我绝不会去合唱团的,”纳沃说道,“它应该就在这里。”他在草堆里扒拉着,把草堆扒得稀烂,又用手抓挠着地面,直到那人说:“行了,纳沃。要是你非得找到梳子才肯来合唱团,那你就去找吧。”他向前探着身子,脸上笼罩着极有耐心的高傲,脸色阴沉下来。他把两只手撑在栏杆上,说:“去吧,纳沃。要是有人敢阻挡你,有我呢。”

门被撞开了,那个身材魁梧的黑人走了出来,脑门上还带着粗糙的伤疤(虽说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他迈过地上的家具,跌跌撞撞的,两只拳头举得老高,怪吓人的,拳头上还缠着人们十五年前绑住他的绳索(那时他还是个照看马匹的黑小伙)。像刮了一阵狂风一样,他一肩膀就顶开了门,然后在走廊里大叫大嚷,(在他走进院子之前)他走过女孩身边,那女孩还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头一天晚上就拿在手里的唱机摇柄(她眼见那股黑色的力量被释放出来,不由得想起了什么,好像是过去的一个什么词儿)。他用肩膀撞倒了厅里的大镜子,没有看见那女孩(既没在唱机旁看见她,也没在镜子里看见她),来到院子里(他还没找到马厩在哪里),他仰面朝着太阳,眼睛闭着,什么也看不见(屋里的镜子被打碎轰然落地的声音还未停息)。他一通乱跑,像一匹被蒙住眼的马,凭本能寻找着马厩的门,十五年的禁锢已经把这扇门从他的记忆中抹去了,却难以使它从他的本能中泯灭(这要从那个遥远的日子里他给马梳理尾巴、结果弄得一辈子傻里傻气算起)。他在身后留下了一场灾难,到处一片狼藉,一团混乱,他像一头被蒙住双眼的公牛,闯进满是灯具的房间,最后跑到了后院(他仍然没有找到马厩)。他用刚才撞倒镜子的那股飓风般的疯狂扒拉着地面,也许他在想,扒拉扒拉这些草,母马尿液的气味就会重新升腾起来,好让他找到马厩的大门(此刻,这股劲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身上那股狂乱的力量),他将迫不及待地推开那扇门,脸朝下扑倒进去。也许只剩下一口气,但还是被那股兽类的凶猛弄得糊里糊涂。半秒钟之前,就是这股糊涂劲儿让他没能听见那个女孩说了些什么。女孩举着摇柄,看着他走过,女孩嘴角流着口水,记起了一点儿什么,她在椅子上没挪动身子,也没动嘴,只是在空中晃着那唱机的摇柄,终于记起了她这一辈子唯一学会的一个词儿,便从客厅里高声对他喊道:“纳沃!纳沃!”

一九五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