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一章(第2/4页)

人们现在可以旅行了。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但是你真的可以。下周你就可以旅行了!你可以叫一辆出租车!一直到查令十字街[4]火车站!然后再雇一个行李员!一个四肢健全的行李员!……双翼,白鸽的双翼。然后我就可以逃走,逃走,[5]去盛满雷基特蓝[6]的一望无边的洗衣盆旁边吃石榴。不敢相信,但是你真的可以!

她觉得自己又像是十八岁一样!骄傲自大!她说道,用她那健康、带着金属音调的考克尼[7]肺的下端说道。她曾经用同样的声音在妇女参政权集会上斥责闹事的人,那是在……在这以前……她直接冲着电话吼道:

“我说,不管你是谁!我觉得他们已经签好了。在你那里,他们用的是告警号炮还是空袭警报来宣布这个消息的?”她重复了三遍,她才不管是布拉斯特斯夫人还是布拉斯随便什么夫人。她就要离开这个破学校去享用石榴的美味,在尤利西斯的妻子珀涅罗珀[8]洗过衣服的岩石阴影下吃石榴。水里泛起蓝色的波涛!在那些地方,内衣会不会因为海水的颜色变成蓝的?她可以!她可以!她可以!和她妈妈,还有弟弟,一起去,可以吃到……哦,新鲜的土豆!在十二月里,湛蓝的海水……塞壬唱的是什么歌,是否……[9]

她再也不要向什么什么夫人表示尊敬了。到现在为止,她不得不这样做,以免在校董面前给学校和瓦诺斯多切特小姐抹黑,虽然她是位独立的有收入的年轻姑娘。现在……她再也不要向任何人表示尊敬了。她挺过了这段难受的日子,全世界都挺过了这段难受的日子!再也不用尊敬谁了!

正像她可能已经预料到的,她马上就遭到了现世报——因为她过于自大了!

电话里的嘶嘶作响的恶毒声音说出了她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地址:“林肯,嘶,嘶,嘶,律师学院[10]!”

嘶,罪孽!……就像恶魔一样!

好痛。

那个残忍的声音说:“我是,嘶,嘶,从那里给你打的电话!”

瓦伦汀勇敢地说:“好吧,今天是个大日子。我猜你也和我一样,被这些欢呼烦得不得了。我听不见你想要什么。我也不想管。就让他们欢呼去吧!”

她是那么觉得的。她不应该那么想。

那个声音说:“你记得卡莱尔[11]怎么说……”

这正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她把听筒紧紧地按在耳朵上,打量了这间大教室一圈——或者说礼堂,可以容纳一千名女学生静静地坐在那里听校长做这座学校以之闻名的演讲。压抑!……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像是非国教派[12]的礼拜堂一样。光秃秃的高墙上开着哥特式窗户,墙和松节油漆过的屋顶融为了一体。压抑是这个地方的基调,这里是今天最不该来的地方……你应该在街上用尿脬敲警察的头盔。这可是伦敦东区,这就是伦敦东区表达自己的方式。和警察打闹是因为面对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时警察总是浑身僵硬,尴尬不已,被庆贺的人群挤来挤去,没有表情地看过他们的头顶,就像被下等植物簇拥的高大杨树一样。

但是她站在这里,还有人让她想起托马斯·卡莱尔的消化不良症。

“噢!”她冲着电话惊呼,“你是伊迪丝·埃塞尔!”伊迪丝·埃塞尔·杜舍门,现在当然是麦克马斯特夫人了!但在想起她的时候,你可不习惯叫她什么什么夫人。

最意想不到的人,真的是最想不到的!因为很久以前她就下定决心,和伊迪丝·埃塞尔之间什么都结束了。她肯定不可能去亲近她,这位升为贵族的人士复仇般地敌视所有——你可以说,在黑暗阴影中随着黑暗的想法诞生的东西。敌视所有不是对伊迪丝·埃塞尔马上就有用的东西!

此外,她虽然没有真才实学,却也爱附庸风雅,她有一整套可以在合适的场合引用的名人名言。说起爱情就是罗塞蒂,说起乐观就是勃朗宁——用上的时候可不多。她还准备了几句瓦尔特·萨维奇·兰德[13]来显示她对晦涩的散文也非常熟悉,还有就是那句屡试屡灵的卡莱尔的名言,专门用来给欢快的气氛迎头泼上一盆冷水:元旦的时候、唱圣歌赞美上帝的时候、胜利的时候、周年纪念的时候、庆祝的时候……现在正从电话线那头传过来的就是那句名言:“然后我记起来,今天是他们的救赎者的诞辰!”

瓦伦汀对这句话再熟悉不过了,不知道伊迪丝·埃塞尔夸张又狠狠地念诵这句名言多少次了。这是引自兵营旁边的切尔西圣人日记里的一段话。

“今天,”这段话的全文是,“我看见拐角酒馆里的士兵比平时醉得还厉害。然后我记起来,今天是他们的救赎者的诞辰!”

切尔西圣人真是高人一等,他忘了那个日子以前还叫圣诞节!伊迪丝·埃塞尔也是如此,想要显示她是如何的高人一等。她想要证明今天多少是个公众庆祝的日子,直到她,瓦伦汀·温诺普,提醒了她,麦克马斯特夫人,她,麦克马斯特夫人,对此全然不觉。你知道,真的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和文森特爵士——你知道的,著名批评家,一起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精神慰藉中:他们的眼中只有崇高的事物,他们无视告警号炮,到现在为止,收集了一大堆配得上他们身份的令人赞叹的首版图书,受到有头衔的朋友们,还有社交界的欢迎。

不过,瓦伦汀记得她曾经坐在神秘莫测的伊迪丝·埃塞尔·杜舍门脚边,那些日子都去哪了?——还因为同情她婚姻里的不幸,欣赏她挑家具的好品位,她的大房间和她的精神出轨。所以,她好脾气地对着电话说:

“你还真是没变,伊迪丝·埃塞尔?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语气里的居高临下把自己吓了一跳,她也为自己这么随意就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随后,她意识到外面的喧哗渐渐消散了,一切在慢慢地重归宁静,高喊声消退了。声音传到了远方,重叠到一起。操场上再也听不见女孩们的声音了,校长肯定让她们走了。自然,周围的居民也不会一直在小街上放鞭炮……就她一个人,与世隔绝,和最不可能的人在一起!

麦克马斯特夫人特地打电话找她,而她,瓦伦汀·温诺普,在这里居高临下地和麦克马斯特夫人说话。为什么?麦克马斯特夫人找她能有什么事?她不会——但是她当然可以!——想对麦克马斯特不忠,想让她,瓦伦汀·温诺普,来当天真、不谙人事的同谋或者追随者。或者替她圆谎的人。管它是什么。这个人就是只蠢鹅……很明显,麦克马斯特就是那种不论谁是麦克马斯特夫人都会想——都会做——对他不忠的人。小个子,留着副黑胡子,小心谨慎的驼背男人。一个典型的批评家!所有批评家的老婆多半都对他们不忠。他们没有“创造”的天赋。你说什么?年轻姑娘不该用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