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四章(第4/5页)

其实,他把达克特留下来是为了安慰阿兰胡德斯。那位小个子的尉官正在难过。上帝才知道有什么细小的痛苦正在他细小的大脑里像耗子一样窜来窜去!敌人进攻过来的时候他像狮子一样勇敢,但是在他们还没有攻来的时候,一想到……他小小的、黧黑、高贵的脸就一直颤抖。

他其实是把瓦伦汀·温诺普和阿兰胡德斯留在了一起!他意识到这才是他真正做的。那个小伙子达克特就是瓦伦汀·温诺普。干净,金发白肤,小个子,一张普通的脸,勇敢的双眼,倔强、稍微有点翘的鼻子……就好像是——瓦伦汀·温诺普已经属于他了——他们俩沿着一条路一起走,然后,看到路边有人很难过。而他,提金斯,就说:“我必须要先走。你停下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而令人惊奇的是,他好像正在一条乡间小路上和瓦伦汀·温诺普走在一起,她很安静,那种归属之后的安静的亲密。她属于他……不是一条山路,不是约克郡,也不是一条峡谷中的路,不是伯马顿。乡村牧师的宅邸不适合他。所以他不会加入教会!

一条清晨的小路,路边长着些老荆棘树。它们只生长在肯特。而且天空从四方笼罩下来。在一座起伏平缓的小山丘顶上!

太惊人了!到现在,他有两周多没想过那个姑娘了,除了在敌人大进攻的某些时刻,那些时候他希望,如果知道他在哪里,她不要太担心。因为他有种感觉,她一直都知道他在哪里。他越来越少地想她,间隔越来越长——就像他那个要给上尉拿蜡烛的德国工兵的噩梦。最开始的时候,他每个晚上,每个晚上都会做三四次这个梦,现在,每天晚上只做一次了。

那个小伙子身上相似的地方把那个姑娘重新带回他的脑海里。这是个意外,所以这不是任何心理节律的一部分。也就是说,这不能说明,顺其自然不出意外的话,她不再让他痴迷了。

她现在肯定依然让他痴迷!他不能承受,也不敢相信。他的整个存在都被她的……其实是她的头脑,冲垮了。因为那位准下士与她生理上相似的地方当然只是伪装而已。准下士们才不像年轻的姑娘,而且,事实上,他也记不清瓦伦汀·温诺普到底长什么样了。他的脑子不是那样记忆的,而是他大脑找到的词让他知道她是金发白肤,翘鼻子,脸盘挺大,而且站得稳稳的,就好像他记了笔记,等他想要想起她的时候就去看看。他的头脑不会生出任何画面,它只会带来一种曚昽的阳光。

她的头脑让他痴迷,那副准确的头脑,略有点粗鲁的不耐烦,还有那些简单的总结!——还真是对你爱的女士的魅力的奇怪总结!但是他想听到她说:“哦,少来了,伊迪丝·埃塞尔!”在每次伊迪丝·埃塞尔·杜舍门——现在当然是麦克马斯特夫人了——要引用什么麦克马斯特在他那本关于已经去世了的罗塞蒂的评论集里发表过的观点的时候,真是非常过时啊!

听到她那么说会让他安静下来。事实上,她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他想听她说话的人。肯定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他想与之谈话的人。唯一清楚的头脑!——他的头脑急需的休息将全世界所有的锅下面烧荆棘的爆响声摆脱开——[168]摆脱开那些永无休止、愚蠢的“嘭嘭嘭呜嘭……嘭……嘭呜……嘭嘭!”德国火炮一起从刚才到现在发出的声音。

为什么他们不停下来?让那个疯狂的鼓手在他愚蠢的乐器上不停地敲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也许他们能打下几架我们的飞机来,但是通常他们什么都打不下来。你看到他们的炮弹爆炸,然后在浑不在意的飞机周围像手绢一样慢慢展开,就像用黑色的豆子去瞄准蜻蜓,背景是一片蓝天;那些闪着光的粉红的美丽玩意!但是就他对火炮的厌恶,仅仅就厌恶——一种托利党人的偏见——这么干也许是值得的。只是……

在天空中进行的那场看不见的意志对抗里,你自然会尝试所有说服对方的办法。

“噢!”我们的参谋部会说,“他们会在早上几点几点进行大规模的进攻。”因为很自然地,在二十四小时制[169]确立这么多年以后,参谋部还是会想早上几点。“好吧,那我们就派出一百万架带机枪的飞机去歼灭任何他们敢调动来支援的部队!”

在大白天调动大量人手自然是不寻常的。但是战争游戏只有两种可能:要不用寻常的,要不就用不寻常的。照寻常来讲,你不会在日出之后开始炮击,再在十点半左右开始进攻。所以你有可能这样做——德国佬可能就是想这么试试——来一次奇袭。

另一方面,我们的人可能会派飞机出来,飞机的嗡嗡声让你的骨头都颤抖,目的是为了告诉德国佬我们已经做好对付他们奇袭的准备了,告诉他们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在等着德国佬的脑子里想出什么奇袭的招来。所以我们派出了那些致命、恐怖的玩意去擦着灌木丛顶掠过,完全不顾那些炮火!因为这场战争里没有比那道灵活的弧线更可怕的事,摇晃着掠到你士兵队列头上几英尺高的地方撒播着死亡的雨!所以我们把它们派出去了。它们马上就要呼啸而下……

当然,如果这次仅仅是一场佯攻,比如说,如果后方没有运动中的增援部队,没有在火车站下车的部队,德国人正确的反应就该是用他们能放进炮里的所有重家伙把我们的几段堑壕轰平。这就好像是讽刺地说:“上帝,如果你们要在这么好的一天打扰我们的和平与安宁,我们也要打扰你们的!”然后哗啦……一马车一马车的煤炭会飞起来,直到我们唤回我们的飞机,然后棋盘上的一切又重新沉睡。其实,如果不进行佯攻或者反佯攻,你也许会同样的舒服。但是伟大的总参谋部喜欢用钢铁说上这么几句俏皮话。还加上那么点血!

有个军士从营指挥部向他走来,领着个头上有伤的人。也就说,他的钢盔歪歪地盖在一条绷带上。他长着个犹太鼻子,虽然他已经刮了脸,但看上去就像没刮,看起来他还应该再戴一副夹鼻眼镜来补全他东方男性的外貌。

“史密斯列兵,”提金斯说,“听着,你战前是干什么该死的工作的?”

这个人用一种好听的有修养的低沉沙哑嗓音回答:“我是个记者,长官。为一份社会主义者的报纸工作。极左的。”

“那你的,”提金斯问道,“你的大名又是什么?我不得不问你这个问题。我不是有意要羞辱你的。”

在过去的正规军里,询问一个士兵他是不是用真名参军是一种侮辱。大多数的人都是用的假名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