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四章(第3/8页)

他思考着,“如果这是唯一的命令,这一定是唯一的命令,这是转折点,究竟为什么我这么异乎寻常地高兴?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用圆润的声音喊:“那么现在,各位,一顶帐篷里得多塞六个人。看看你们能不能一次在每一顶帐篷里多塞六个人。这不在训练手册里,但是试试看你们自己能不能完成。你们都是聪明人,开动你们的脑筋。你们上床越早,就越能早点暖和起来。我要是能那么暖和就好了。不要打扰那些已经在帐篷里的人,他们明天早上五点就得起来操劳,可怜的家伙们。你们还可以在柔软的铺盖上多躺三个小时。分遣队四人一小组向左移动,四人一小组,向左转!”

听着负责各连的中士们以不同的嗓音在远处迅速地喊着行军口令,他对自己说:“非常高兴,强烈的感情!这些家伙动作多整齐!炮灰,炮灰,他们的脚步声这么说。”寒意钻到松垮垮的外套下面,蹿进睡衣,侵袭着他的手脚,他被冻得浑身发抖。他不能离开这些士兵,只能和准尉副官一起在露天里跟着他们慢跑,直到及时跑到队列前头,把最前面的两个连队带进一列鬼魂一般的帐篷,这些帐篷在那影影绰绰的月光下显得寂静而朴素……在他看来,这好像是一场魔术表演。他对准尉副官说:“把第二个连带到B列,以此类推。”然后站在这些人的旁边,看着他们转弯,踏步,好像一堵正在移动的墙。他把他的半截手杖伸进第二和第三列队中间。“现在,一个四人小组和半个四人小组向右转;剩下半个四人小组和后面的四人小组向左转。分别进入右边和左边第一个帐篷。”他继续说着,“前面一个半小组,这边四人向右——该死,靠左!如果你不靠左走,我怎么知道你是哪个该死的小组里的。记住,你们是军人,不是新来的伐木工。”

空气特别纯净,在非常优秀的士兵身旁冻得瑟瑟发抖让他彻底兴奋起来。他们靠警卫的跺脚声标记着时间,绕了过来。他带着哭腔说:“真该死,我给了他们那一点额外的聪明劲儿。真该死,我做了一些事情。”把小牛准备好送进屠宰场……他们像小牛一样热切地从卡姆登镇冲向史密斯菲尔德集市……他们之中百分之七十的人再也回不来了……但是上天堂时皮肤闪闪发光、四肢灵活,总比粗笨又野蛮的样子来得好……全能上帝的连部办公室很可能会更欢迎你的……他继续单调地叫着,“剩下半个四人小组和后面的四人小组向左转。进去的时候闭上你们该死的嘴。我都听不见我自己发令了。”就这样过了很久,最后他们都被帐篷吞了进去。

他踉跄着,膝盖冻得僵硬,现在,没有那堵人墙帮他挡风之后,那寒冷更强烈了,沿着这一整块稍高地势的边缘一直延伸到旁边的营房。看到自己使士兵归位的速度比分管旁边营地的最好的士官还要快百分之七十五,他感到十分满意。但是,他仍然尖酸地咒骂着那些中士:他们的士兵在那些幽灵般的锥形帐篷之间过道的入口缠成一堆……现在这里没有人了,他后悔着飘荡过这片平地,走回两旁布满小屋的乡间街道。其中一座小屋上面长出了粗糙的常青玫瑰。他摘下一片叶子,按在自己的嘴唇上,然后扔进风里……“这是给瓦伦汀的。”他沉思着说,“我为什么这么做?或许这是为了英格兰。真该死,这是爱国主义!这就是爱国主义。”这并不是你当作规则遵守的那种爱国主义。关于这一工作,本该有更多阅兵式的!……但他只是个不名一文、气喘吁吁、冻得半死的约克郡人,全英国只要不是从约克郡或者更北边来的人他都看不起,他在深夜两点从玫瑰树上摘了一片叶子,并因此感情泛滥,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后他发现这么做一半是为了那个塌鼻子姑娘,他猜她的香味像报春花,但不知道到底像不像;另一半是为了——英国!……深夜两点,温度计显示是零下十度……该死的,真冷!

这样的情感是怎么回事?……因为,在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英国本来是有机会决定不对她的联军做出这样肮脏的事情的!……他对自己说:“可能是因为成百上千号像我一样多愁善感的人犯下了相似的暴行,潜意识里觉得我们坚持做着这光荣却残忍的差事。尽管如此,我竟不知道我还有这样的情感!”强烈的情感!……为了那个姑娘,也为了他的国家!……不过,他的姑娘是个亲德派……这真是奇怪的乌龙!……她当然不算真的亲德派,但是她反对让人们上战场,就像小公牛,皮毛油亮、健康,却要被送往史密斯菲尔德的屠宰场……估计她会同意那些小崽子的观点,而他们到目前为止还在让英国远征军的军人们挨饿……真是个奇怪的乌龙……

第二天下午一点半,在历经磨炼的冬日阳光下,他跨上朔姆堡的脊背。它是一匹头颅方正、毛色明亮的栗色马,是格拉摩根郡第二营在马恩河从德国佬手上抓来的。他骑上马还没有两分钟就想到,忘记给它做检查了。他人生第一次忘记在爬上马鞍之前检查一头牲口的蹄子、肢关节、膝盖、鼻孔和眼睛,还要拉一下它的肚带看是否结实。但是他在十二点四十五分就预定了这匹马,虽然他像饿虎扑食一样飞快吃完了冰冷的午餐,他还是迟了四十五分钟,脑中仍然满是无解的难题。他本来希望在这片扎着营房的丘陵地骑马散个长长的步,从小路下山去城里,好让头脑清醒清醒。

但骑马散步并没有让他的头脑变得清醒,相反,彻夜未眠的困倦在整个早上的忙碌之后首次向他袭来,早上他好不容易把关于西尔维娅的想法挡在一臂以外。他要等见到西尔维娅才能知道西尔维娅想要什么。而早上他想到一个常识,她想要的可能只是拉淋浴链子——就是说她会去做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然后为其结果欢欣雀跃。

前一晚他根本就无法入睡。他从营地回来时,麦基奇尼上尉已经给他做好了热可可,这种饮料提金斯以前从没有喝过。麦基奇尼自己也喝了好些,他带着男人的愤怒,非要给提金斯讲他惨痛至极的故事,直到四点半多了才消停。

听起来,麦基奇尼已经请好假回家去跟妻子离婚,他不在法国那段时间,他妻子与一个为政府做事的埃及学家同居了。然后,出于对当时的年轻人尽责的谨慎顾虑,他又不离婚了。结果坎皮恩威胁说要免除对他的委任。这可怜的家伙——其实他已经同意负担他妻子和埃及学家的部分生活费——暴跳如雷,对坎皮恩这个正派人劈头盖脸地辱骂了一通……他确实是个正派的家伙。这场微妙的对话发生在将军的卧室里,既然没有勤务兵和下级军官在场,将军便认为不必将麦基奇尼的爆发公之于众。麦基奇尼有出色的军旅履历;实际上几乎找不出哪个记录更好的团级军官。所以坎皮恩决定,由于他是一时冲动,将他调到提金斯的队伍,让他休整恢复。这不符合常规,不过将军位高权重,如果他认为对军队有用,那么就可以冒些非常规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