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二章

她迅速找到了个机会,以继续她的调查。因为,那天晚饭时,提金斯和一个一等兵去打电话了,她发现她自己坐在在她看来是个小商人的家伙对面。这人脸色红润,长着不错的灰色小胡子,直往外戳,穿着油腻得不行的制服,油腻到上面的褶皱看起来像树叶上的叶脉……他是个非常值得信赖的小商人,街角杂货店的老板,有时候,你会让他向你提供煤油……他对她说:“夫人,如果你把两千九百多乘以十,你就会得到两万九千多。”

然后她叫起来,“你真的想告诉我,我丈夫,提金斯上尉,昨天整个下午都在检查两万九千颗鞋钉,还有两万九千把牙刷?”

“我跟他说,”她的对谈者非常严肃地回答,“这些是海外领地部队,所以并不需要检查他们的牙刷。大英帝国部队会把他们刷扣子用的刷子做牙刷,好把干净的给医疗官看。”

“听起来,”她微微发着抖,“好像你们就是一群中学生在玩游戏。你说我丈夫真的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考利少尉,对他的山姆·布朗武装带上的肩带非常在意,那天下午刚从军械署买来,还是崭新的,担心它会跟扎肚子上的那一截皮带不配套,他已经用了快十年——那条腰带的皮子非常棒!——不过,考利还是坚决地说:“夫人!如果一支军队的智囊不在意这些东西,一支军队的生命就,就命悬一线了。现在,医疗官说,就入了虎口了。夫人,你丈夫是位令人尊敬的军官,他说他负责的队伍一支都不能……”

她说:“他花了三个小时,你说,花在检查脚和装备上?”

考利少尉说:“当然,也有其他军官帮他检查装备,但他自己检查了每一只脚。”

她说:“这让他从两点忙到五点,然后他喝了茶,我猜。最后去——什么来着?——检查征兵的文件?”

考利少尉在小胡子下嗡嗡地说:“如果上尉稍稍忽视了给你写信——我听说了——你可能——夫人,我也是个已婚男人,有个女儿,但军队里的人就是不太擅长写信——在这方面,你可能会说,感谢老天,我们还有海军,夫人。”

她让他磕磕巴巴地往下说了一两句,幻想着,在他困惑的语句里,找到温诺普小姐在鲁昂的蛛丝马迹。然后她大度地说:“当然,你向我解释了一切,考利先生,我非常感激。当然,我丈夫没时间给我写很长的信,他不是那种晕乎乎的年轻下属,追着……”

他迸发出一阵大笑,叫起来,“上尉追着女孩的裙子跑?嘿,自打他进了军团,他离开我视野的次数,我扳扳手指就能数出来!”

一阵低落的情绪将西尔维娅席卷。

“哎呀,”考利少尉继续笑着,“如果我们有嘲笑他,那也是说他管我们这管我们那,好像他是只老母鸡,坐在已经变质了的蛋上,因为这只是一支破调军队[49],就像人们说的,这已经是说得最好听的了。看看在他之前我们的其他指挥官,有个布鲁克斯少校,从来没在中午起过床,如果能起来,两点半就离开营地了。你得在那之前把报告给他签字,否则你永远拿不到签名。还有波特上校,上帝保佑,什么他妈的文件都不签,他住在山下这家酒店里,我们从来没见他去过营地。但是上尉,我们总是说他简直是个切尔西的副官,要从冷溪禁卫队第二兵团里带一批兵过来似的。”

带着懒洋洋而优雅的美丽——西尔维娅知道她所呈现的是懒洋洋而优雅的美丽——西尔维娅靠在桌布上,听着这份可怕的起诉里的条条款款,她将要以此来反对提金斯……因为这种事情的道德规范就是:如果你手上有位美得不同寻常的女人,你就得把你的时间全部花在她身上……这是大自然的恩惠……除非你跟一个长着短翘鼻和雀斑的姑娘出轨,对她不忠;当然,实际上,这仍然是一种让你和你的女人在一起的办法!……但是因为军营而背叛她……这就不得体了,这就反自然了……竟然让他,克里斯托弗·提金斯,降到跟你在这里碰到的那些男人同一个层面!

提金斯,坐在一张张桌子之间出神,从电话亭出来之后,他身上就带了比平时更多的冷漠气息。他,累成一团,滑坐进她和少尉之间抛过光的椅子里。他说:“我已经把衣服洗好了。”而西尔维娅牙齿间发出嘶嘶的声响,带着报复的快感!这的确是为了军营而背叛。他补了一句,“我明天早上四点半得到军营里。”

西尔维娅忍不住说道:“不是有首诗,‘啊,黎明,黎明,它来得太快!’……当然,说的是床上的情侣?这是谁写的?”

考利的脸红到了发际线,很明显还红到了更多的地方。提金斯把说给考利的话讲完,考利为了抗议他那么早就要去营地,说他没办法理解一个自己操练军队的军官。他用他那种慢悠悠的语调说:“中世纪这样叠句的诗歌有很多,你想的那个可能是阿诺特·丹尼尔[50]的一首晨歌,最近有了翻译了。晨歌就是凌晨唱的歌,据说,只有情侣才会唱。”

“除了你,”西尔维娅说,“在你的军营还有人会在明天凌晨四点唱歌吗?”

她没忍住……她知道提金斯慢悠悠地装腔作势是为了给桌前这个跟他们坐在一起的奇怪家伙一些从困惑中恢复过来的时间。她讨厌他这么做。他有什么权利为了掩护别人的困惑,而让自己显得像个自负的浑蛋?

少尉从困惑中惊醒,拍着大腿叫道:“就是这样,夫人,我们相信上尉什么都知道!我不相信太阳底下有任何一个你能问出来他却答不出来的问题,军营里他们都这么说。”他讲了个关于提金斯在军营里回答各种问题的长长的故事。

西尔维娅心中泛起种种情绪……在提金斯的身边,她对自己说:“会永远这么下去吗?”她的手像冰一样凉。她用右手的手指抚摸左手的手背,是像冰一样凉。她看着她的双手,它们毫无血色……

她对自己说:“这完全是性冲动,这完全是性冲动,上帝!我难道没法克服这种事吗?”

她说:“神父!你曾经很喜欢克里斯托弗,让圣母帮助我克服吧。这会毁了他,也会毁了我。但是,噢,该死的,别这样!因为这是我生存的全部意义。”

她说:“当他从电话亭回来,发着呆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还好,我以为他看起来像是笨重的木马,持续有两分钟,接着我又开始了。我想咽口水,但是我不能。我的喉咙没法动了。”

她光着一只白皙的手臂,靠在桌布上,身体俯向那个长着海象胡子的家伙,而他还在得意地吸着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