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五章(第4/9页)

一个脸色发红、圆脸、四十五岁左右的女士,长着亲切友善的眼睛,身着一袭得体的黑衣,像守寡有一段时间了的样子,突然冲进房间。她拍拍霍斯利先生滔滔不绝的右手臂,然后,因为他还在继续说,她抓住他的手晃了晃。她以一种响亮的、命令般的语调嚷嚷道:

“谁是麦克马斯特先生,那个批评家?”然后,在一片死寂中对提金斯说:“你是麦克马斯特先生吗,那个批评家?不……那你一定是了。”

她转向麦克马斯特,对提金斯的兴趣消失了。这是提金斯经历过的最粗鲁的事情了,但这件事做得实在太干脆、务实,他也不觉得受到了侮辱。女人对麦克马斯特说:

“哦,麦克马斯特先生,我的新书将在下下周四出版。”她把他带到房间另一头的窗边。

温诺普小姐说:“你让格尔蒂怎么办?”

“格尔蒂!”温诺普夫人以一种大梦初醒的惊讶叫了起来,“哦,对!她睡得死死的。她会睡到四点的。我告诉汉娜时不时去看看她。”

温诺普小姐两手一摊。

“哦,妈妈!”她把她母亲推开。

“哦,对。”温诺普夫人说,“我们已经同意告诉老汉娜今天不用来了。我们是这样说过了!”她对麦克马斯特说:“老汉娜是我们的清洁女工。”犹豫了一下,又神采奕奕地说,“当然,对你来说,听听我的新书是有好处的。对你们记者来说,在之前稍微作一点说明……”她把麦克马斯特拽了过去,而他似乎在隐隐求饶……

事情是这样的:温诺普小姐上了单马双轮马车,准备等人驾马车送她到牧师宅邸的时候——因为她自己没法驾马车——告诉母亲,有两个男人会在早餐桌上出现,其中一人的名字她不知道,另外一个,一位叫麦克马斯特的先生,是个著名的批评家。温诺普夫人叫住她:

“一个批评家?关于哪方面的?”她的困倦好像突然被通上了电。

“我不知道。”她女儿回答说,“书,我敢说。”

一秒或更多一点以后,当那匹马,一匹不愿停下的大型黑色动物,向前迈了几步走出去二十码左右的时候,驾车的杂务工说:

“你母亲在后面冲你嚷嚷呢。”但温诺普小姐答说没关系。她自信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会回去吃午饭,她母亲时不时上阁楼看看格尔蒂·威尔逊;要告知汉娜,每天来帮忙的女工,今天可以放假。最重要的就是,汉娜不能知道有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上午十一点在阁楼上睡觉。如果她知道了的话,消息一下就会传遍左邻右舍,警察马上就跑来找她们了。

但温诺普夫人是个务实的女人。如果她听说有个评论家在她驾车距离内的地方出现,她会带着鸡蛋作为礼物去找他。清洁女工一到,她就出门向牧师长家走去。来自警察的危险根本就拦不住她,她彻底忘记了关于警察的一切。

她的出现让杜舍门夫人好生紧张,因为她希望在她丈夫进来之前所有客人都可以就座并开始用早餐。这可不简单。温诺普夫人并没有被邀请,却拒绝和麦克马斯特先生分开。麦克马斯特先生告诉她,他从来不给日报写评论,只给严肃的季刊写文章。而温诺普夫人认为,在这些季刊上发一篇关于她新书的文章是很有必要的。因此,她忙着告诉麦克马斯特该如何写她,而杜舍门夫人有两次几乎要成功地把麦克马斯特先生带回他的座位,温诺普夫人又次次把他领回窗口。只有稳稳地坐在麦克马斯特身边,杜舍门夫人才能保住自己十分重要的战略性位置。这还是通过这样喊话才办到的:

“霍斯利先生,请带温诺普夫人坐到你身边,好好喂她点吃的。”杜舍门夫人把温诺普夫人从桌首杜舍门先生的座位上赶走。因为温诺普夫人起初认为这个挨着麦克马斯特先生的座位是空的,就拉开那把齐本德尔式扶手椅准备坐进去了。这只能意味着灾难,因为这就意味着放杜舍门夫人的丈夫在宾客里胡作非为了。

然而,因为霍斯利先生坚定地完成了带走这位女士的任务,温诺普夫人便觉得他是一个非常不讨喜、难对付的人。霍斯利先生的座位在福克斯小姐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小姐,坐在那里,在银瓮筑成的防线后面,熟练地摆弄这些机器的象牙龙头。这座位温诺普夫人也想占据,在她想象中,只要移动一下那些盛着高高的飞燕草的银色花瓶,她就可以沿着对角线看到麦克马斯特,并对他喊话。可是,她发现她做不到,所以她无奈地坐在了预留给格尔蒂·威尔逊小姐的座位上,格尔蒂本该是第八位客人。她一坐下就陷入了心烦意乱的失望中,偶尔对女儿说:

“我觉得这安排得太差了。我觉得这个派对安排得很糟糕。”她几乎没有对往她盘子里放塌目鱼的霍斯利先生说谢谢。她根本都没抬眼看提金斯。

杜舍门夫人坐在麦克马斯特身旁,眼睛盯着贴了护板的墙角的一扇小门,她被一阵突然而来的担忧攫住。这逼着她对她的客人们这么说,虽然她本来决定碰个运气什么都不说:

“让你们远道而来真是不公平,你们可能无法从我丈夫那里听到什么,他常常……尤其是在周六……”

她声音减弱,陷入了踌躇。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七个周六里有两个真的什么都不会发生。这样承认就没有意义了。这个富有同情心的家伙将会离开她的生活,心里想的是他根本就不需要来——在他心中关于她的记忆里,留下一道耻辱的印迹……但当时,无法抗拒地,有一种感觉统治了她。如果知道了她的痛苦,他可能觉得必须要留下来安抚她。她望着四周,寻思着词语来结束她的话,但麦克马斯特说:

“哦,亲爱的女士!”(因此,这在她看来,被这么称呼非常令人陶醉!)“都懂的……大家都经过训练很容易理解……这些了不起的学者、这些抽象的思想家……”

杜舍门夫人吐出一个大声的、十分庆幸的“啊”。麦克马斯特说了最合适的话。

“还有,”麦克马斯特继续说,“只是短暂的一个钟头,一条浅浅的轨迹……‘当燕子从一个高大的门廊,滑翔到另一个高大的门廊[103]’……你知道这几句诗的……在这些,你完美的环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