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3/11页)

他们在这栋很不错的建筑里有两层楼,因此他们有很大的空间。早餐厅是间很大的房间,战争期间他们也在这里用午餐,里面装满了几乎全部都用小牛皮封了书脊的书,在巨大的、黄白相间的雕花大理石壁炉上面是一块巨大的镜子,三个窗户都很高,蛛丝一样细的窗棂,又老又有些突鼓的玻璃——有的窗玻璃因为年久已经有些发紫——给这个房间带来一种十八世纪的特色。她承认,它很配得上提金斯。他是十八世纪约翰逊博士[181]那种类型的人物——这是除了那个叫美男子[182]什么的家伙以外,她知道的唯一一种十八世纪的类型。美男子穿白色绸缎和有褶裥饰边的衣服,还会去巴斯[183],一定是没法形容的烦人。

她有一间很大的白色会客室在楼上,她知道里面的家具陈设是十八世纪的风格,应该被尊重。因为提金斯——她再次承认——在古董家具方面有着令人惊讶的天赋。他很看不起它们,但他对它们了如指掌。有一次,她的朋友莫伊拉夫人正哀叹在约翰·罗伯逊爵士的建议下从头到尾装修他们小小的新房所需要的费用,而罗伯逊爵士是个专家(莫伊拉一家把他们在阿灵顿街的一切都卖给了某个美国人)。

提金斯过来饮茶,本来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却好声好气,腔调颇有些深情,用蓝月亮[184]出现时才会赏给她最漂亮的朋友们的口气说道:“你最好让我替你做。”

环顾西尔维娅极好的客厅,白色镶板、中国漆质屏风、红漆镀金陈列柜、巨大的蓝粉交织的地毯(西尔维娅知道仅凭三张弗拉戈纳尔画的镶板,她的客厅就算十分引人注目了。那是在画家被前一位国王看中并出名之前买的),莫伊拉女士对着提金斯,声音发颤,几乎是用将要开始一段风流韵事的口气说:

“哦,你要能帮忙就好了。”

他做了,花了约翰·罗伯逊爵士预算的四分之一。他没费吹灰之力,就好像随便抡了两下他大象一样巨大的肩膀,因为他似乎光凭看一眼包装纸上的邮票,就知道每一个交易商和拍卖行的货品目录里都有什么。而且,更令人吃惊的是,他还和莫伊拉女士调情——他们和莫伊拉一家在格鲁斯特郡逗留了两次,莫伊拉一家和赛特斯维特夫人作为提金斯夫妇的座上宾[185],共度了三次周末。提金斯手段漂亮又恰好充分地和莫伊拉调情,直到她做好准备和威廉·希思利爵士开展一段新的恋情为止。

为了这件事,莫伊拉女士邀请约翰·罗伯逊爵士,古董家具的专家,来给她美丽的房子找茬。他去了,以他那种古老而近视的方式,用大眼镜戳了戳橱柜,嗅了嗅桌面上的清漆,啃了啃椅子背,然后告诉莫伊拉女士,提金斯替她买的这些东西跟他计划的丝毫不差。这增加了他们对这个老家伙的尊敬。这也解释了他的百万家产是从何而来。因为,如果这个老家伙对他的朋友莫伊拉这样的人都可以提出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还仅仅因为他对美丽女人单纯的喜爱——他怎么可能不从那些天生的——还是国家的——公敌身上狠捞一笔呢,比如一个美国参议员!

这个老人十分喜爱提金斯——而西尔维娅惊讶地发现,提金斯并不讨厌这件事。如果提金斯在的话,老人会过来喝茶,会在这里待上好几个小时谈古董家具。提金斯听着,不说话。约翰爵士会一遍一遍地对提金斯夫人详细阐述。太不可思议了。提金斯完全只凭直觉,一件东西拿来看一眼,然后他就开口还价。按约翰爵士的说法,家具行当最了不起的壮举之一就是提金斯是如何为莫伊拉夫人买那件海明威写字台的。提金斯以那种很不讨喜的方式花三英镑十先令在清仓甩卖会上买的,然后告诉莫伊拉夫人这是她所能拥有的最好的家具了。莫伊拉夫人和他一起去的那次甩卖会。其他的经销商看都没看它一眼,提金斯当然也没有打开它看。但在莫伊拉夫人家,把眼镜快要戳进上着釉的家具的上半部分的约翰爵士把鼻子伸到由铰链拴着的一小块黄色木板上,上面刻着签名、姓名和日期:“Jno.海明威,巴斯,一七八四。”西尔维娅记得这些细节,因为约翰爵士跟她说了太多遍了。那是一件家具界寻找了很久的丢失藏品。

因为这次丰功伟绩,老人似乎爱上了提金斯。他也爱西尔维娅,这一点她知道得很清楚。他在她身边扑腾着翅膀晃来晃去,以各种棒极了的娱乐来取悦她,他是唯一一个她没有拒绝的男人。据说他有一间伊斯兰式的闺阁,在布莱顿还是什么地方的一栋巨大的房子里。但他给提金斯的爱是另外一种,那种老年人给他们可能的继任者的有些可悲的爱。

有一次,约翰爵士来喝茶,很正式且有些严肃地宣称这是他的七十岁生日,而且他已经饱经沧桑。他严肃地提出提金斯应该和他合伙,他死后还要把生意留给提金斯——当然,不包括他的私人财产。提金斯友好地听着,问了一两个关于约翰爵士提出的安排的细节问题。然后他用那种他偶尔对美丽的女人才使用的爱抚的声音说,他不认为这件事可行。这件事涉及太多肮脏的钱了。作为一个职业来说,这比他的政府公职要适合他得多……但这件事涉及太多肮脏的钱了。

再一次,出乎西尔维娅的预料——但男人都是奇怪的生物!——约翰爵士似乎觉得这一反对非常可以理解,虽然他心有不甘地听着,微弱地提出抗议。他松了一口气,欢快地走了。因为,如果他没法拥有提金斯,他就是没法拥有提金斯。他邀请西尔维娅共进晚餐,他们会吃些非常奇妙也非常令人恶心的菜,菜单上定价都是两个几尼一盎司。就这样的东西!晚饭期间,约翰爵士以唱她丈夫的赞歌的方式取悦她。他说提金斯那么好的绅士不应该被浪费在古董家具交易这种职业上,因此他没有坚持。但他向西尔维娅暗示道,如果提金斯真的碰上急需钱的时候……

西尔维娅偶尔很急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人们——像他们有时候会做的那样——告诉她她丈夫有很出众的才能。对她来说,他只是莫名其妙。他的举止和观点在她看来只是任性的结果——像她自己一样,而且,因为她知道她自己大部分的表现说到底都是自相矛盾的,她抛弃了常常考虑他的事情的习惯。

但她渐渐地、隐约地开始感受到提金斯,至少是他一如既往的性格和非同一般的生活常识。她这么想是在她意识到他们搬去律师学院其实是一件社交上的成功,也很适合她的时候。当他们在罗布施德讨论生活里要发生的变化时——或者说当西尔维娅毫无保留地向提金斯的每一项规定屈服的时候!——他几乎完美地预测了将来,但是她最惊讶的还是对她母亲的表亲的歌剧厅包厢的安排。他告诉她,在罗布施德的时候,他没有打算干预她的社交层次,他也说服自己他不需要这么做。他真的考虑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