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二章(第4/8页)

想起那些天真的日子里清澈的阳光——尽管在忧郁和失望中,他的野心丝毫没有减少——在把注意力转回到客厅里的时候,提金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事实上,他是为了看看用来想出一套说辞对付波特·斯卡索勋爵的时间还剩多少……波特·斯卡索勋爵把椅子搬到西尔维娅身边,几乎要碰到她,前倾着身子诉说他那嫁给了疯子的姐姐的悲惨际遇。提金斯又给了自己点时间,沉浸在自怜自哀的奢侈当中。他认为自己头脑迟钝、沉重,名声全无,又被人如此污蔑,以至于他有时都相信了自己糟糕的名声,因为永远反抗自己人对你的谴责而心中不受伤害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弓着背,顶着风暴太久了,你也会慢慢变驼的……

有一会儿,他的脑子停止了转动,眼睛呆滞地盯着西尔维娅的信,它展开放在桌布上。他的思绪重新集中了起来,交会到这些写得很松散的字句上:“最近九个月,一个女人……”

他迅速地想了一下他已经对波特·斯卡索勋爵说过的话,只说了他知道妻子的信,没说什么时候!还有他同意!啊,原则上!他坐了起来。一个人居然可以被弄得想问题如此缓慢!

他在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从苏格兰开出的火车上发生的事情和之前的事情……

麦克马斯特有天早上在农舍的早餐桌旁边出现,十分焦虑,他整个人装在一顶布帽子和一套新的灰呢西装里,看上去个子小得过分。他需要五十英镑来付账单,在火车线北边的一个什么地方……北边……贝里克这个名字突然在提金斯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是个地理位置。西尔维娅在海边上的巴姆伯格(伍勒路口)。他,他自己,在西北方,高沼上。麦克马斯特在他的东北方,就在边境线上,在一处隐蔽的见不到人的景点。麦克马斯特和杜舍门夫人都知道那片乡村,喉咙里咕噜咕噜说着那些可怕的字面上的联系……郡长!麦达!佩特·玛乔里[210]……呸!毫无疑问,麦克马斯特会把这个地方写成文章而挣到一些老实钱,杜舍门夫人会握着他的手……

她已经成为麦克马斯特的情人,至少根据提金斯知道的是这样。在牧师宅邸发生那可怕的一幕场景以后,杜舍门像条疯狗一样暴打他的妻子,麦克马斯特在场……那一切顺理成章,那是一种萨德[211]式的报复。但提金斯更希望他们没有成为情人。现在看起来他们在一起已经一整个星期了……或者更久。杜舍门那时候在疯人院里……

根据提金斯知道的那样,他们一天早上起来,乘船在一个什么湖上看日出,在一起度过了愉悦的一天,一起引用“我们站着肩并肩/只能相触的指尖”和其他的加百利·查尔斯·但丁·罗塞蒂的诗歌。毫无疑问,这是为了给他们的罪恶找理由。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把船直接开到了波特·斯卡索一家和布朗利先生的茶桌前。布朗利,那个侄子,刚刚从汽车上下来加入他们的聚会。波特·斯卡索一行在麦克马斯特的旅馆过了夜,背后就是湖。这是那种普通的倒霉事,在那些相隔只有几码的小岛上肯定会发生的。

尽管波特·斯卡索夫人尽可能地像母亲一样慈爱地对待杜舍门夫人,麦克马斯特他们还是似乎惊慌失措到失去了心智。她是那样慈爱。实际上,如果不是慌得什么都没法注意到的话,他们可能会注意到波特·斯卡索一家是他们的支持者,而不是偷窥他们的间谍。不过,毫无疑问,是布朗利让他们不高兴。他对麦克马斯特并不礼貌,他知道麦克马斯特是提金斯的朋友。他开车从伦敦跑过来咨询他的叔叔,他叔叔也从苏格兰西部冲过来,两人讨论这个危机下银行的政策问题……

麦克马斯特无论如何也不在旅馆过夜,而是去了耶德堡或者梅尔罗斯或者类似什么地方。几乎在天亮之前,大概清晨五点,他和杜舍门夫人见了面。快三点钟的时候,她就对自己的境况得出糟糕透顶的结论。从相识以来,他们第一次失去了理智,而且非常彻底,杜舍门夫人对麦克马斯特说出的话几乎让人觉得不可理喻……

因此,当麦克马斯特出现在正用早餐的提金斯面前时,他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希望提金斯乘他带来的车返回旅馆结账,然后和杜舍门夫人一起回到镇上,她的状况显然无论如何都不能一个人旅行。提金斯还要安抚杜舍门夫人,借给麦克马斯特五十英镑现金,因为当时在那里都没法弄到支票。提金斯的钱是从他的老保姆那里拿的,因为不信任银行,她就随身在衬裙的口袋里藏着一大堆面值五英镑的纸币。

麦克马斯特,揣着口袋里的钱,说:“加上这些,正好欠你两千几尼,我会想办法下星期还给你的……”

提金斯记得他变得有些僵硬,说:“看在老天的分上,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不要。把杜舍门好好托管到疯人院里,别动他的财产。我真的求求你。你不知道你自己陷进的是什么泥潭。你不欠我任何钱,你可以一直从我这里拿钱。”

提金斯从来都不知道杜舍门夫人对她丈夫的财产做了什么,那时候她拥有支配权。但他觉得,从那时候起,麦克马斯特对他就有些冷淡,而杜舍门夫人则深恨他。在那几年中,麦克马斯特从提金斯那里一次就能借几百英镑。和杜舍门夫人的恋爱花了她情人一大笔钱,他几乎每个周末都待在莱伊昂贵的旅馆里。除去这些以外,每周五给天才们开的著名的聚会已经举办了好几年,这意味着新的装潢、给书脊镶新边、新的地毯、给天才们的借款——无论如何,至少在麦克马斯特受到皇家赏金的青睐之前是这样。所以这笔数目就涨到了两千英镑,现在则已经到了两千几尼。而且,在那天之后,麦克马斯特两口子一分钱都没有还。

麦克马斯特说他不敢和杜舍门夫人一起旅行,因为全伦敦的人都会坐他们那辆火车往南走。全伦敦的人确实也坐上了那辆火车。它开进这条线上每一个想得到的和想不到的车站——那天是一九一四年八月三号的大逃亡。提金斯在贝里克上车,在那里他们加了几节车厢,还给了警卫五英镑。警卫在不保证任何真正的隔离的情况下锁上了车厢。车厢被锁上的时长并不够杜舍门夫人好好哭一场——但它明显帮助制造了一些伤害。桑德巴奇一行人上了车,毫无疑问是在伍勒。波特·斯卡索一行在某个别的地方上了车。他们的汽油在某处用完了,而汽油零售又被禁止了,甚至不对银行家出售。最终,麦克马斯特还是上了同一班火车,躲在两个水手后面,并在国王十字火车站接上了杜舍门夫人。到这为止似乎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