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阿兰与夏尔 经常想念母亲(第2/2页)
这时候,阿兰感到肩上猛烈一击。
“小心,白痴!”
他转身,看到身边人行道上一个女青年,步子坚挺快速超过他。
“请原谅,”他朝着她的方向喊(声音很低)。
“傻瓜!”女青年回答(声音很高),没有转身。
赔不是的人
阿兰独自在工作室里,感到肩膀一直隐隐作痛,心想前天路上那个女青年把他撞得那么利落,应该是存心的吧。他忘不了她用刺耳的声音叫他“白痴”,他又听到自己哀求说“请原谅”,接着应声的是“傻瓜”。又一次他又莫明其妙地请人原谅!为什么总是这种愚蠢的赔不是的反应?这段回忆他摆脱不开,觉得需要跟人说说话。他给玛德兰打电话。她不在巴黎,她的手机关机。他拨夏尔的号码,一听到他的声音,他就道歉:“不要生气。我心情很不好。需要聊聊。”
“来得正好。我心情也不好。但是你,怎么一回事?”
“因为我跟自己生气。我这人为什么碰上什么总觉得是自己错?”
“这不严重。”
“觉得或不觉得自己错。我想问题都在这里。人生是人与人的一种斗争。这谁都知道。但是这种斗争在一个多少说是文明的社会里是怎样进行的呢?人不能够一照面就互掐。不这样做,那就试图把罪过耻辱套在别人头上。能够嫁祸于人的人总是赢家,承认错误的人总是输家。你走在路上,一心在想自己的事。迎面来了一个女孩,仿佛世界是她一个人的,左右不看一眼直往前冲。你们撞上了。接着是弄清真相的时候。谁接下来吼别人,谁接下来道歉?这是一个典型的情境:事实上,两个人都既是撞人者也是被撞者。可是,有一些人立即自发地把自己看成撞人者,从而像是有罪的人。另有一些人立即自发地总是把自己看成被撞者,从而维护自己的权利,准备着指控别人,让他受罚。你,处在这种情境下,你道歉还是指控他?”
“我,肯定是道歉的。”
“啊,我的可怜虫,你因而属于赔不是的这拨人。你想用你的赔不是来息事宁人。”
“当然。”
“你错了。谁道歉谁就是在宣称自己有错。你若宣称自己有错,你就是在鼓励另一人继续侮辱你、揭发你,公开地,直至你去死。这是第一声道歉命中注定的后果。”
“这倒是的。不应该道歉。但是,我宁可世界上大家为什么事都毫无例外地、无用地、过分地道歉,道歉得大家难以应付……”
“你说这话的声音好凄凉啊,”阿兰惊讶地说。
“两小时以来我想的只是我母亲。”
“发生什么了?”
天使
“她病了。我怕这次很重。她刚给我来过电话。”
“从塔布打来的?”
“是的。”
“她一个人?”
“她有个兄弟在她家。但是他比她还老。我想马上开车过去,但是不可能。今晚我有一笔生意不能取消。一笔愚蠢之至的生意。但是明天我去……”
“很有意思。我常想到你母亲。”
“你会喜欢她的。她很有趣。她走路已经不方便了,但是我们在一起非常开心。”
“你喜欢有趣的事,这点是从她那里遗传来的?”
“可能吧。”
“奇怪。”
“为什么?”
“根据你给我讲的,我想象她是弗朗西斯·雅姆诗歌中的人物。给她做伴的是生病的动物与年老的农民。她在驴子与天使中间。”
“是的,”夏尔说,“她是这个样。”然后,在几秒钟后,他问:“你为什么说到天使?”
“有什么奇怪的?”
“在我的剧本里……”他停顿一下,然后说:“你要明白,我的木偶剧只是一个笑话,一桩蠢事,我不会去写的,只是想想而已,但是其他什么事都引不起我兴趣,我又能做什么呢……在这出戏的最后一幕,我设计了一位天使。”
“一位天使?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戏的结局怎样?”
“目前来说,我只知道最后有一位天使。”
“一位天使,对你来说是要说明什么呢?”
“我并不精通神学。天使,根据大家在感谢一个人的好意时总是说‘您是一位天使’,我主要也是这样来想象的。大家对我母亲经常这样说。所以当你跟我说你看到她有驴子和天使陪着,我感到吃惊。她是这个样的。”
“我也不精通神学。我记得起来的只是有些天使是从天上驱逐下来的。”
“是的。从天上驱逐下来的天使,”夏尔重复说。
“除此以外,我们对天使还有什么认识?天使的身材都很苗条……”
“这倒是的,很难想象一个大腹便便的天使。”
“有翅膀。皮肤白。白皮肤。夏尔,听着,我要是没说错,天使是没有性别的。这可能是皮肤白的道理。”
“可能是。”
“也是天使善良的道理。”
“可能是。”
然后,一阵沉默后,阿兰说:“天使有没有肚脐?”
“什么?”
“天使要是没有性别,就不是从女人肚子里养出来的。”
“肯定不是。”
“那么就没有肚脐。”
“是的,没有肚脐,肯定的。”
阿兰想起了那个女人,她在一幢度假别墅的游泳池边,用食指去触摸十岁儿子的肚脐,他对夏尔说:“奇怪。我也是。最近一段时间不断地想到母亲……在一切可能和不可能的情境下……”
“亲爱的,就说到这里吧!我得准备那个操蛋的鸡尾酒会了。”
- [2]Francis Jammes(1868-1938),法国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