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巡礼 08

在十八世纪最初几年,我的一个远房的外祖路易-约瑟夫·德·卡蒂埃,由他的夫人玛格丽特-佩特罗尼耶襄助着,把当年医院骑士团在福雷马尔的封地遗址改造成了一座现代化的宜人住宅。他的夫人是市政长官的大书记官兼列日大法院的首席书记官吉列·杜萨尔的女儿。他们在那里安家落户很有意思,就像是一种动物在很久以前与它们同属的另一种动物废弃的窝里住下似的,这是些半修士半军事的大社团留下的空壳,当年那些人耀武扬威的时代已属遥远的过去。蒂埃里·德·福雷马尔、康拉德·德·隆山,纪尧姆·德·福雷马尔、医院骑士团和圣德尼宗教事务委员会离路易-约瑟夫已很遥远,比路易-约瑟夫距离我们更遥远。那时还没有到关注中世纪的前浪漫主义兴趣蓬勃流行的时代,哥特这个在以前有些贬义的词,如今已开始烘热了人们的想象力。不知路易-约瑟夫和玛格丽特-佩特罗尼耶的清梦是不是曾被身披红色十字的骑士的幽灵打扰过。

福雷马尔城堡全景图是一个不爱惜艺术品的人从一七一八年出版的豪华书籍《列日地方撷英》中裁下来的,放在一个镀金的玻璃框里,是费尔南德留下来的一个稀奇古怪的遗物。我在那上面看到一个有圆形塔楼的城堡,就好像在荷兰时常见到的那样,似乎比建造的时间还早了一个世纪。当地的泥瓦匠比他们在法国的同行滞后许多。而花园却相反,就像当时所有的花园一样,模仿着凡尔赛宫的花圃。北面的围墙也许就是当年封地的断壁,拐角上还有昔日里的瞭望楼。另一方面,城堡坐落在小山上,通过一片果园、葡萄园和庄稼地连接着默兹河。一个庞大的谷仓和一个保持中世纪风格的小教堂在城堡的两边作为辅翼。一条小路直通默兹河。在陡峭的河岸上有二十来座尖顶的房屋,其中有些泥墙里镶着木头柱子,构成了大福雷马尔村,两三只小船泊在水面上荡悠。人们如果想到对岸的圣朗贝山谷修道院去就可以乘这些船。当然,那时候修道院周围还没有如今这些乱七八糟的厂房。人们也坐着这些船去垂钓,或者乘坐它们沿着一个叫做乌鸦岛的树木葱茏的小岛去捕鱼猎鸟。如果穿过村子和城堡北面那草木繁茂的小山,再走几公里就可以到达通厄伦,这是当年比利时高卢的首府。再过去一些,就是林堡采邑主教领地的边界了。

让我们考察一下那些水边的住所。对于十八世纪的雕刻家来说,这些房子使风景更加秀丽。它们比路易-约瑟夫城堡和在它以前的医院骑士团的领地更值得尊重。二世纪初本地还不知道基督教的时候,这些房子就存在了,只不过更加矮小,房顶上铺着茅草。有一个老兵拿着刻在铜牌上的退役证,到这里来终其天年,后来这个人在默兹地区声名昭著。他服役时曾驻扎在一个岛上,那个岛就是以后的英格兰。他的退役证上标明的日期是图拉真统治的最初几月。我估计他所在的部队从海外回来就是在科隆登陆的,那里是下日耳曼军队的集结地,图拉真将军就在那时收到了他的侄子哈德良快马加鞭带来的要他继承帝位的消息,他的这个侄子是一位前程万里的青年军官。人们可以想象到,那老人坐在一群光着屁股在草丛中打滚的孩子中间,一遍遍地叙说当时的景象。给军队分发了啤酒和银钱,士气高涨,欢呼雀跃。那青年军官还没有从奔驰的激情中回过神来,就开始诉说驻扎在特里尔摩泽尔河岸的敌人给他设下了埋伏,但被他凭着机敏和二十岁的血性击溃了……要是那些偶尔途经科隆的旅客说得没错,这位青年军官后来也成了皇帝,从罗马新铸的钱币上可以看到他的侧面肖像。至于图拉真,打了无数的胜仗以后就死了……那个通厄伦人打击与他们为敌的蛮族,取得了胜利时,大概参观过整个城市……于是,他就夸大其辞地描写那高大的平顶房屋,宏伟的寺庙,车水马龙的大路,商品齐全的店铺,要价太高的姑娘,大兵们只凭军饷不能染指,还有人与兽、人与人、兽与兽之间的野蛮游戏,这是他一辈子看到的最好看的表演。腿脚不灵的老兵艰难地站起身,想到如今他已扛不动沉重的铠甲装备,他从百夫长那里学的拉丁文也差不多都忘了。不久,在漆黑的夜里,他会从纤道潮湿的泥土里听到追索生命的魂灵在骑马奔驰,还有猎犬的吠叫声,它们将把死人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不要以为我尽说些题外的话,路易-约瑟夫和他的继承人当时就喜爱收集古董,这在他们那个时代是品位高雅的标志。他们一定曾经毕恭毕敬地摩挲着那些园丁松土时挖到的小玩意:生锈的钱币和红色的陶器碎片,上面有朴拙刻板的浮雕,然而却很精美,高卢罗马时代的穷人就用这种陶器吃煮蚕豆和大麦粥。他们引用从学校学来的拉丁文诗句,因为记不清了,稍稍有些残缺不全,不时对光阴的飞逝、帝国的衰亡以及贵族的式微发出些老一套的感慨。现在也轮到了我在这里做同样的事。然而,说些老生常谈总比转过身闭住眼不看要强。

玛格丽特-佩特罗尼耶要规规矩矩地完成城堡女主人的义务,就得时不时下到村子里去,拿几件旧衣服、两三口酒和一碗强身的药粥送给一个病人或产妇,在泥泞的小胡同里,她得把裙子提得高高的,那里有母猪在吞食垃圾,母鸡在肥料堆上啄食。路易-约瑟夫有时候拄着他那银头的手杖敲响一个身份比别人高的农民的门槛,这人能代表福雷马尔的平凡百姓,正如这个大贵族在列日一呼百应,所以套个近乎还是合乎策略的。小型工业在这里立定脚跟,期望着发展壮大。让-路易把资金投在一家制造缝衣针的工场里,还打算开发一个采石场。在村子和城堡之间有些微的不满和仇恨(稍后就会看到例证),有时候也有共同的利益和宽容,甚至超出了阶级界限的同情。例如假如先生亲吻了一个漂亮姑娘,太太出于激愤,会把她的不安私下告诉女管家。大家一起在教堂里祈祷,虽然路易-约瑟夫和他太太的板凳摆在特殊的位置,当然还绘着他家的族徽。

大家一起沿着栽满芬芳枝叶的大路参加圣体瞻礼节的游行仪式,每个人按部就班,站在该站的位置。夏天,山上山下绿荫婆娑果实累累。接着,收获葡萄和用葡萄渣制作饮料的时节到来了。比起来这种饮料,先生更喜欢勃艮第的葡萄酒。到了秋天,城堡和村子里的牲口棚里都传出杀猪的嚎叫,从每家厨房的灶堂里升腾起火腿的香气。狩猎得来的野味充当谈话时品尝的点心,在先生家里是用银盘子端上来的。他们还另外有大的托盘,端到临水的房子里去大吃大喝,食物就是偷猎或偷渔得来的,也能成为吹嘘的谈资和绝妙的故事。我们生活在圣于贝尔的国度,这个残酷的猎人看到一只鹿含着眼泪朝他走来,鹿角上还挂着一个基督受难像,所以才改宗皈依了基督教,现在却变成了猎人以及跟班猎犬的保护神,有点像法庭上挂在法官旁边的十字架。谁也没有感觉到这种颠倒具有讽刺意味。因为讲究,先生和太太不得不用一个善于烹制调味汁的法国厨子掌勺,但厨房里打下手的男仆女仆都是本地人,对精美菜肴的追求上行下效。在城堡的饭桌上,本堂神甫哀叹必须解散尚代尔圣母院的乡间社团,那里的收益差不多全花费在吃喝上了,结果酒宴不断,招人议论。先生和夫人答应和他一起谴责村民贪馋饕餮的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