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走向永恒之邦的过客 20(第2/3页)

他的幼弟,“那个可怜的孩子”在理智上迷失了方向,显然引起了家里人无休无止的争论,仔细阅读奥克塔夫的作品,就可以发现这些争论的痕迹。如今我们觉得,他有关雷莫的那本书出言过于谨慎,是个瑕疵。说到书中主角的最后一刻时,又用十分笨拙的语言来掩饰真实,简直成了败笔。据说奥克塔夫希望读者自会识破其中奥秘。压在奥克塔夫身上的禁令和忌讳一定是过于沉重,直到一九五二年,一位给诗人写传记的循规蹈矩的作者还推敲字句,用模棱两可的文辞来描写费尔南-雷莫,说他“在追逐他自己也弄不清的海市蜃楼”,一点也没有提起他的自由主义、和平主义和实证主义思想,同时也瞒过了他成了家里人中的异端所引起的悲剧。就是这位传记作者对那本“小说”弃之不顾,那是唯一一部以他弟弟的信件为素材的作品,在里面奥克塔夫总算鼓起勇气,稍稍正面地对待真实。这样的安排并不令人惊奇:写传记的人时常这样对事实的本质避而不谈,或者不动声色地抹杀掉。起初,奥克塔夫出版了他的那本小小的书,只印了十册,也没有署名。接着,某些人很赞赏,他得到了鼓舞,又出了一百册,同样也是匿名的。这个事实本身就说明了,在这布满地雷的地域中他已经走了很远。要出版这部小心翼翼的作品需要一些勇气。

奥克塔夫·皮尔麦茨曾说过:“有些人在奇特的、不能实现的愿望中耗尽了自己的生命。一种希望,不管多么不合常情,也都像情人似的,让人难以割舍。”这种以真实为目的的追求不可能实现,向他预示着结果是个悲剧,在他的思想里,这条路显然就是雷莫所走的;而对于美的追求,他觉得更像是他自己的探索。雷莫的朝圣之旅很快地就走上了年轻的希格弗里德的巡游之路,这个英雄曾擎着火把沿着森林中的小路去探险;而他的朝圣却成了一首悲壮的交响乐,缓缓地告终。在他个人的忧郁中再加上世界的痛苦这个让人不能忍受的重量,只有他对自己具备作家能力的信任才在某种程度上减轻其痛苦的程度。于是,他用严格的洞察力来剖析自己,早在一八六七年,他在给邦塞的一封信里就说:“我在这里承认,我一点天才都没有。我愚鲁笨拙。我从我身旁的人汲取思想。我背负着传统蹒跚而行,能够真切地说明我内心世界的语言还有待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灰心丧气的迹象不但没有减少,反倒增加了。他并非不了解,他本属于圣伯夫说过的那种缺乏天才的种族。他走到了他描写过的那条死胡同,在这个时候,这个囚徒在牛角尖里把自己憋死。

布鲁塞尔的各家报纸用尊敬的口吻宣布了他死亡的消息。《舆论回声报》简单明了地说:“他是一位有成就的作家。”《布鲁塞尔新闻报》的口气更为明晰谦和:“我们的作家不多,他是其中一个。”地方性的报纸谈论得更热烈,连篇累牍地说到他“出身于本地区最高贵最受人尊敬的人家”,“有一位尊贵的,德高望重的母亲”,“有相应身份的本堂神甫为这个英年早逝和蔼可亲的作家主持了丧仪”,“贵族和神职人员中的头面人物和本区的老百姓”也参加了典礼。有人还告诉我们,村子里的合唱团还在这个业余音乐家的葬礼上唱了歌。一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这个家的儿子,是个永远的年轻人,乐善好施的财主。当地的慈善机构为失去了他而感到痛惜。各篇悼词在宣读之前都经过丧家的筛选,怕的是悼词中把“可怜的奥克塔夫归入自然神论者,甚至唯物主义者之列”。

他埋在一座崩塌为废墟的古老教堂的祭坛底下,就在雷莫旁边。当年他曾由伊雷内夫人帮着,把那教堂改建成家族的墓地教堂,免得被彻底拆毁。一九二一年,雷火把房顶烧毁了,但那房子夹在村子里的新楼之间,仍然存在。这里已完全不是最初那充满浪漫气息的建筑,当年兄弟俩曾在这里掩起书本,抬起眼睛眺望着园子里的郁郁林木,心里想着,有一天他们会在那里安息。

在这里,我转录了奥克塔夫的“虔诚的回忆卡”,就好像诗人本身在他的《雷莫》一书中转录了歌德的讣闻似的。那是他那还在上大学的弟弟从属于上流社会的一位魏玛老妇人手里得来的。但这一次,我并不像奥克塔夫当年对《浮士德》的作者一样,把荣耀与死亡相比。这区区的几行字表明了,一旦入了土,一个人的独特面貌是多么迅速地消失净尽。

死在天主怀中的人是有福的。

虔诚地怀念

奥克塔夫-路易-邦雅曼·皮尔麦茨先生,

他在一八八三年五月一日于阿克兹城堡去世,

享年五十一岁,

举行过了神圣的临终圣事。

凡在人面前认我的,我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也必认他。

(《马太福音》第十章第三十二节)

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立在地上。

(《约伯记》第十九章)

他张手周济困苦人,伸手帮补穷乏人。

(《箴言》第三十一章)

我只为自己要求一件事:你们在祈祷时,回忆起我。

(圣奥古斯丁)

圣母马利亚温暖的胸怀,是我的栖身之地。

(百日的赦罪)

慈悲的耶稣,给他永恒的安息。

(七年的赦罪)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奥克塔夫晚年曾说过,他只能在祈祷中找到一片绿洲,然而在他的作品中却只有两次提到耶稣。在《雷莫》一书中他指出,他那个时候的人在睡梦里可能要求《福音书》给以帮助;但在别处,他用更为动人的方式提起耶稣在拉撒路坟墓前的眼泪。圣约翰的这篇福音,文辞如此华美动人,顺理成章地代替了人们在前面看到的到处风行的说法。显然,任何人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或者说,人们更喜欢习惯引用的那些平凡无误的章节。在这方面,他最喜爱的圣者,阿西西的圣方济各也作不出什么贡献。

但是,为这个值得追忆的人物所选择的形象并非毫无动人之处。在这宗教风格的文字中,就在那时,也微微散发出十七世纪那庄严的气氛,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位圣约翰的形象,披着长长的卷发,穿着高贵的粗毛衣服,用一只圣杯来接从耶稣的双脚滴下来的血。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人们只能看到下半部。这幅雕版画也许会让他高兴,他也尽力用同样的方法来接住雷莫的血。


  1. ✑拉丁文,黑夜-光明-平和-爱。​
  2. ✑Maurice de Guerin(1810-1839),法国浪漫派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