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毒品最逊

第一只拦路虎是丹妮丝。

“你好,格雷格。”她说。她似乎有点心神恍惚,还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了望厄尔,仿佛我牵了一头羊驼出现在她家门口,“这位又是谁?”

厄尔与我同时答了话。

“什么?”

厄尔与我又同时沉默下来。

“我叫丹妮丝。”丹妮丝终于开口说道。

“厄尔·杰克逊。”厄尔的回答也太大声了点。我心有余悸地打量着他。跟成年人打交道的时候,厄尔经常变得无礼又好斗。我明白他这德行不会讨丹妮丝的欢心,于是我接过了话头——后来才发现是个昏招。

没嗑药的格雷格会说:“厄尔是我的死党,他来探瑞秋的病。她是不是在楼上?”

嗑了药的格雷格说的是:“厄尔是我的死……厄尔是我的死党之一。我们只是在一起玩,知道吧?就是那种,也没干什么正经事那种,知道吧,蛮酷的。所以,嗯。刚才我们收到瑞秋发来的短信……说她要掉头发。我的意思是,头发显然还没有掉,所以我们想来看看她的头发。也找她一起玩!不单单是为了见见头发,因为,知道吧?头发嘛,要不要都可以。我敢打包票,没有头发她也很漂亮。但我们还是想找她玩,问候一声……之类。”

说到最后,我已经浑身是汗。与此同时,厄尔根本没有试图掩饰鄙夷之情。他伸手捂着脸说了一个词,我觉得应该是“该死”。

“好——吧——。”丹妮丝的口吻听上去不太确定。

有那么一会儿,我们三人都一声不吭。

“那瑞秋在楼上吗?”我终于问道。

“在啊,是啊,当然啦。”丹妮丝一边说,一边向我们挥手示意。我们风驰电掣般逃离了丹妮丝,一溜烟奔上了楼。

第二只拦路虎是瑞秋对厄尔的疑心。再加上我们的举止前所未有地怪——都是毒品惹的祸。

“我说不好你的短信是什么意思。”瑞秋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瞥着厄尔。我有种古怪的感觉:瑞秋猜忌厄尔,因为厄尔是个黑人。冒出这种念头也让我觉得很糟心,这不是把“种族歧视”的帽子扣到瑞秋头上吗?人家瑞秋分分钟会掉光头发,说不定还会不久于人世呢。

“厄尔说了算。”我说,仿佛这句话解释了一切。

“是啊,你们总互发恶心短信。”

我颇不自在地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记起:以前我跟瑞秋提过厄尔一次。但等我回过神时,厄尔已经主动出招了。

“你还好吧?”

“你好,厄尔。”

沉默。

“我挺喜欢你的卧室。”

“谢谢。格雷格觉得太女孩子气。”

我心知必须说点什么,于是大声高喊:“我没说过!”

“还用说吗?本来就女孩子气。”厄尔说,“我的卧室就没有穿丁字裤……的詹姆斯·邦德。”

没嗑药的格雷格会说:“没错,厄尔宁愿贴张不穿衣服的詹姆斯·邦德海报。”

嗑了药的格雷格说的是:“嗯嗯嗯。”

又是一阵沉默。

“嗯,明天我要去做一轮化疗。”

“嗯,真糟糕。”

“哥们儿,说什么呢?”厄尔推了我一把。

“什么?”

“别说‘很糟糕’啊。”

“嗯……没错,你没说错。”

“是有点糟糕。”瑞秋说。

“是啊,但真是激动人心。”

“是的吧?”

“如果早做化疗,你痊愈的可能性会大些。”厄尔紧盯着地面。

“是的。”瑞秋也紧盯着地面。

这阵沉默也许跟种族歧视有关。

瑞秋和厄尔显然合不来,我必须采取措施。不幸的是,我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措施。大家继续一声不吭。瑞秋依然盯着地面,厄尔开始叹气。哪有半点聚会的气氛?简直是社交场合中最没劲的一幕。如果恐怖分子破门而入,打算用鹰嘴豆泥闷死我们,那也比目前的局面强。我忍不住琢磨起了“鹰嘴豆泥”。“鹰嘴豆泥”究竟是什么呢?也就是一种鹰嘴豆糊吧?谁会吃豆糊啊?尤其是跟猫咪的呕吐物差不多的豆糊?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二者的相似点。至少,每逢猫咪斯蒂文斯呕吐,看上去便跟吐鹰嘴豆泥差不多。

我又转念一想:“你为什么一直要把吃的跟呕吐物扯上关系?先是餐厅里的外星人风波,现在又是这一出。你有点毛病吧。”

正在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在咯咯傻笑,但笑得有些神经兮兮、胆战心惊,因此比没心没肺的傻笑更招人厌。

厄尔勃然大怒:“该死,别再笑了。”瑞秋的反应更加糟糕:“如果不想待,你们可以走。”听上去,她快哭了。真要命,我感觉自己白痴到家了。从实招来的时候到了。

“我们嗑药了。”我脱口而出。

厄尔又伸手捂住了脸。

“你说什么?”瑞秋问。

“我们一不小心嗑嗨了。”

“一不小心?”

坦白交代部分实情的时候到了。事实上,眼下正是瞎诌的好时机。

“我失忆得一塌糊涂,连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

“不是吧?!”厄尔厉声说。

“不,我们都失忆了。”

“你在瞎扯什么啊?”

“你们怎么会嗑药?”瑞秋问道。

“我不知道!”我说,“我真不知道。”

接着厄尔开了口,我心知他马上会说起麦卡锡先生,但我打心底里不希望麦卡锡先生被炒鱿鱼。

于是我说:“事实上,我们走进洗手间,洗手间里还有一些人,知道吧?一些瘾君子。他们问我们要不要大麻。刚开始,我们说……嗯,不,我们不想沾你们的任何……呃……大麻……接着他们恼火起来,说些什么……‘嘿,你们最好乖乖抽一点,不然我们就把你们臭揍一顿’。他们一伙有二十个人左右呢,所以我们只好说‘好的,行吧’,然后跟他们一起抽。再说一次,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因为我失忆了。”

刚编出的谎话里一眼便能识破的漏洞(本列表有所遗漏):

1.厄尔和我还从来没有一起去过洗手间,也许是因为那样显得有点诡异。

2.瘾君子们才不在洗手间里抽大麻。他们在距离学校一个半街区的一辆日产的尼桑天籁老爷车里抽。随后他们会人间蒸发几个小时,有时一连几天都不见踪影。

3.史上从未有过逼其他人跟他们一起嗑药的瘾君子。事实上,他们中许多人才乐得不跟你分享大麻呢。

4.二十个瘾君子?在同一个洗手间里?二十个?干吗不狮子大开口说一百个呢?干吗不说成千上万?上帝啊。

5.“失忆”是个什么玩意?究竟什么意思?

于是我说了一通,厄尔一声不吭。瑞秋望望他,等他表态。等到地老天荒,他终于开口说:“没错,事情就是这样。”他火冒三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