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4页)

“这我完全清楚。你没杀过人,想都没想过,这样的事对你是不大合适。可是中田君,世上讲不通这种道理的地方也是有的,谁也不为你考虑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情况也是存在的,这东西你必须理解。战争就是一例。战争你知道吧?”

“知道,战争是知道的。中田我出生的时候,一场大战正在进行,听人说过。”

“一有战争,就要征兵。征去当兵,就要扛枪上战场杀死对手,而且必须多杀。你喜欢杀人也好讨厌也好,这种事没人为你着想。迫不得已。否则你就要被杀。”

琼尼·沃克用食指尖对着中田的前胸。“砰!”他说,“这就是人类历史的主题。”

中田问:“知事大人也抓中田我当兵、命令我杀人吗?”

“当然。知事大人发号施令:杀!”

中田就此思考,但思考不好。知事大人何苦命令自己杀人呢?

“这就是说,你必须这么考虑:这是战争,而你就是兵。现在你必须在此做出决断——是我来杀猫,还是你来杀我,二者必居其一。你现在在此被迫做出选择。当然在你看来实属荒唐的选择,可是你想想看,这世上绝大多数选择都是荒唐的,不是吗?”

琼尼·沃克的手轻轻碰了一下丝织帽,像在确认帽子是否好端端地扣在自己头上。

“但有一点对你是救助——假如你需要救助这个劳什子——是我自己本身真心找死。是我求你结果我的,求你帮忙。所以,对结果我你不必有任何良心上的不安。毕竟只是做我所希望的事罢了。难道不是吗?并非把不想死的人强行弄死,甚至不妨称为功德之举。”

中田用手揩去额头发际那里冒出的汗珠:“可是中田我横竖做不成那样的事。你就是叫我结果,我也不知如何结果。”

“言之有理。”琼尼·沃克显得心悦诚服,“有道理,也算是一理嘛。不知如何结果,毕竟结果人是头一次……的确如你所说。说法我明白了。那好,我教给你个办法。结果人时候的诀窍么,中田君,就是别犹豫。怀着巨大的偏见当机立断——此乃杀人秘诀。正好这里有个不错的样板——虽然杀的不是人——不妨供你参考。”

琼尼·沃克从转椅上起身,从写字台后拿起一个大皮包。他把皮包放在自己刚才坐的转椅上,喜不自胜地吹着口哨打开包盖,变戏法似的从中掏出一只猫。没有见过的猫。灰纹公猫。刚刚进入成年的年轻猫。猫浑身瘫软,但眼睛睁着,知觉似乎有。琼尼·沃克依然吹着口哨,像给人看刚抓到的鱼一样双手捧猫递出。口哨吹的是迪斯尼电影《白雪公主》中七个小人唱的“哈伊嗬”。

“包里面有五只猫,都是在那块空地逮的。刚刚出炉,产地直销,新鲜无比。打针麻痹了身体。不是麻醉,所以没有睡觉,有感觉,痛也感觉得到。但肌肉弛缓,手脚不能动,也不能歪脖子。又抓又刨的就不好办了,所以弄成这样子。我这就用小刀把这些猫的肚子剖开,取出还在跳的心脏,割去脑袋。在你眼前进行。要流很多血。痛当然痛得厉害。你被剖腹剜心也要痛的。猫也一样,不痛不可能。我也于心不忍。我也并非心狠手辣的虐待狂。但没有办法。没有痛是不行的。注定如此。又是注定。喏喏,这里面注定的事委实太多了,奈何奈何!”琼尼·沃克朝中田闭起一只眼睛,“但工作归工作,使命归使命。一只接一只依序处理下去,最后收拾胡麻。还有点儿时间,最后时候到来之前你做出决定即可。我来杀猫,或你来杀我,任选其一。”

琼尼·沃克把全身瘫软的猫放在写字台上。拉出抽屉,双手捧出一个大黑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把里面包的东西放在台面上:小圆锯、大大小小的手术刀、大型的刀,哪一把都像刚磨好一样白亮亮光闪闪的。琼尼·沃克爱不释手地一把把检查一遍,排在台面上。感觉上似已各就各位,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这时间里他一直用口哨吹奏“哈伊嗬”。

“中田君,大凡事物必有顺序。”琼尼·沃克说,“看得太超前了不行。看得太超前,势必忽视脚下,人往往跌倒。可另一方面,光看脚下也不行。不看好前面,会撞上什么。所以么,要在多少往前看的同时按部就班处理眼下事物。这点至为关键,无论做什么。”

琼尼·沃克眯细眼睛,温柔地抚摸了一会儿猫的脑袋,之后用食指尖在猫柔软的腹部上下移动,旋即右手拿手术刀,一不预告二不迟疑,将年轻公猫的肚皮一下子纵向分开,鲜红的内脏鼓涌而出。猫要张嘴呻吟,但几乎发不出声,想必舌头麻痹了,嘴都好像张不开,然而眼睛却不容怀疑地被剧痛扭歪了。中田想像不出会痛到什么程度。继之,血突如其来地四下溅开。血染红了琼尼·沃克的手,溅在马甲上,可是琼尼·沃克全然不以为意。他一边吹着“哈伊嗬”口哨,一边把手伸进猫腹,用小手术刀灵巧地剜下心脏。很小的心脏,看上去还在跳动。他把血淋淋的小心脏放在手心里递到中田眼前。

“喏,心脏!还在动。瞧一眼!”

琼尼·沃克把猫心给中田看了一会儿,然后理所当然似的直接投入嘴里。他一鼓一鼓地蠕动两腮,一声不响地慢慢品味,细细咀嚼,眼中浮现出纯粹的心满意足的神色,就像吃到刚出炉的糕点的小孩一样。然后,他用手背擦去嘴角沾的血糊,伸出舌尖仔细舔拭嘴唇。

“温暖、新鲜,在嘴里还会动呢。”

中田哑口无言地注视着这一切。移一下眼睛都不可能。感觉中像有什么开始在脑袋里动了。房间里充满了刚流出的血腥味儿。

琼尼·沃克吹着“哈伊嗬”口哨用锯切割猫的脑袋。锯齿咯嘣咯嘣地锯断颈骨。手势训练有素。不是粗骨,花不了多少时间,然而那声响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沉重感。他依依不舍地把锯断的猫脑袋放在金属盘里,俨然欣赏艺术品一般,稍稍离开,眯缝眼睛,细细端详。口哨的吹奏暂时中断,他用指甲把牙缝里嵌的什么剔出,又扔进嘴里,美滋滋的细嚼慢咽,心满意足地“咕噜”咽了口唾液,最后打开黑色塑料垃圾袋,把割下脑袋剜出心脏的猫身体随便投了进去,仿佛在说空壳没用了。

“一曲终了。”说着,琼尼·沃克把沾满血的双手朝中田伸来,“你不认为这活做得很漂亮?当然喽,能吃到活心算是外快,可每次都弄得这么浑身是血也真够人受的。‘那滚滚而来的波涛,那一碧万顷的大海,只要把手浸入,也顷刻间一色鲜红’——《麦克白》里的台词。倒不至于有《麦克白》那么严重,但洗衣费也不是个小数。毕竟是特殊的衣装。穿上手术服戴上手套自是便利,却又不能那样。这也是那个所谓注定如此。”